看刚才那两个人的对话内容,温新凉对贺彬的身份有了进一步的了解。他在雪域山庄的身份是侍卫长,实际上还承担了韦东时的心腹这么一个位置,可最本质的,却是朝廷细作。
一个人的人生太复杂,真的不是一件好事,至少温新凉觉得,那样会很累,很多事情都不能够随心所欲了。
“你为什么要查账本?如果那东西是对雪域山庄不利的,你身为少庄主不是应该遮掩下来吗?”温新凉侧过脸,冷静地问道。
从贺彬开始说要查账本的时候,温新凉就觉得不对劲了。贺彬要查,是因为他的本职。但凡与账本相关,恐怕就是有一些见不得人的东西在里面了。
朝廷对雪域山庄的重视一点都不出乎预料,怎么说雪域山庄的发展都有点太不对劲了,这么快就能从一个没名没分的小山庄发展到这个地步,还主导了半壁江山。太有钱太有势,上头的人就会关注,哪怕没有什么事情,都会整出一点事情来。
这就是人生,这就是天下大势。
“不是对雪域山庄不利,而是对雪域山庄的庄主不利。”韦东时一字一句说着。
温新凉瞪大了眼睛,她从韦风任毫无顾忌地伤人那一刻就觉得,这父子两个人应该有什么矛盾在里面,只是没想到,原来还不是单方面的问题。
谁又会料到,表面上父慈子孝的雪域山庄庄主和少庄主竟然是这般模样?
见温新凉脸色都变了,韦东时继而又道:“他伤天害理,就应该受到应有的惩罚。哪怕让整个雪域山庄给他陪葬,也都是应该的。他手上沾染了太多鲜血,没让他偿命已经是底线。”
温新凉的脸色越发凝重起来,忍不住问道:“你和你爹之间……一直都是如此吗?”
韦东时正要回答,贺彬已经低声斥责开来:“师妹,不该问的,就不要多问了。”
温新凉身子一颤,满不在乎地撇了撇嘴。她对这方面得问题倒不是多有好奇心,只是觉得这对父子实在太奇怪了。能够如此,这矛盾是有多大啊?
“贺彬,她说得对,既然要合作,就该把话都说清楚。”韦东时摆了摆手,坚持说道,“其实,我和茂儿并不是同一个母亲所生。你来雪域山庄也有一段时间了,难道听说过雪域山庄有什么女主人吗?那是因为,所有的女人,都是他在外面养着,从来不会让我们见到。”
“为什么?”温新凉坐在那儿,只觉得手足无措。
“他心虚。”韦东时冷笑开来,继而又应道,“他向来这么做,我不能改变任何。后来才找到蛛丝马迹,似乎与他牟取暴利的手段有关系,所以我才想要找到他的黑账,将他绳之以法。”
“大义灭亲?”温新凉轻笑一声,坦然说道,“少庄主,您还有事情瞒着我吧?我不相信,无端端地,你就会动这样得心思,不管怎么说,那都是你爹,他的钱也都是你的。”
世上有黑了心不择手段的人,就一定会有坦诚的人,这一点,温新凉不否认。她也不怀疑,韦东时是真的想要通过某种方式,找出韦风任的罪证。但她不相信,这里面没有一丁点的私心。
说透彻了,她温新凉在这个时候还没有真正相信任何人。韦东时也好,贺彬也罢,都是她暂时的合作伙伴,是没有办法才走到一起的。可他们在事成之后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她不能预料。被人背叛,那是一件可怕的事情,她不想等到那个时候才知道自己有多傻。
“师妹!”贺彬皱着眉头,扬声喊了一句。
“怎么?我就是想问清楚一些。”温新凉回应道,“少庄主,是不能说吗?”
“他亲手……杀了我娘。”韦东时抬起头,嘴角却扯开一抹笑容。
在过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温新凉都没有办法忘记韦东时那时候脸上的笑容。亲临现场看见,心情会更加震撼。
明明是那么悲伤的事情,却没有任何要悲伤下去的意思,这说出来,都是让人狐疑的。
温新凉有很多想不明白的地方,比如韦风任为什么要把那些女人安排在外面,为什么要让韦东时看见他杀害韦东时的生母,又为什么会因为蒲玉筠的死而松了口气。这几个问题的中心,都和韦风任的女人有关系,难道真的是巧合吗?
深呼了口气,温新凉淡淡道:“我能够理解失去亲人的痛苦,你能忍辱负重对着他,也算是了不起了。”
“你还有什么要问的?如果有,就继续问。如果没有,那就该我问你了。”韦东时面上带笑,轻声说道。
“暂时没有什么想知道的了,你说吧。”
“那个女人,姓蒲的那个女人,到底是谁?”韦东时一字一句,咬着牙说道。
“关于琴姨的事情,我没有造假,也没有说谎。她确实是我的邻居,而且我一直叫她琴姨,直到她死后才知道,她本名叫蒲玉筠。”温新凉回答道。
“她活着的时候就没有提到一些事情吗?”韦东时追问。
“她怎么可能和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说一些题外话?但是,娟娟夭折之后,她倒是每天都失魂落魄的,看起来非常不安。”温新凉挠了挠头,颇有些为难道,“其实你们现在来问我这些事情,我自己都不太记得了。怎么说,那都是十几年以前发生的事情。我现在还能记得琴姨长什么样子,就已经很了不得啦。”
“说的也是……”韦东时自嘲地笑笑,沉默下来。
温新凉瞥了一眼贺彬的方向,明明是对方说今天有新线索她才来的,可到了这个时候他都没有提出来,只能说明贺彬的消息,并不想让韦东时了解。
交换了一下所谓的信息,温新凉发现,他们不过就是在做自我介绍,顺便说说自己现在做的事情是为了什么而已。
回去的时候,三人在同一辆马车上,贺彬坐在外面,卸了易容的温新凉和韦东时坐在里面,马车内的气氛那叫一个尴尬得彻底。
经过闹市的时候,韦东时突然开口,说道:“我差点就要对你彻底放心了。”
温新凉心中一跳,应道:“所以现在很失望,是吗?”
“得知你就是‘千面郎君’,真的挺诧异的。”韦东时转过头来,“我以为,你是他派在我身边的细作。这么久一直没有想过要成亲,就是因为他源源不断地往我身边安排人。”
“你们是父子,关系至于这么差劲吗?”
“有他这样的爹,倒不如没有。”
温新凉静静听着,蓦地笑道:“如果真的没有他,你不会拥有现在的地位和权利还有钱财。说着希望没有,那你的心里呢,也这样觉得吗?太多的人,恨不得希望拥有你这样的位置,你却那么不屑一顾,说出去,别人只会笑你傻。”
韦东时一愣,又道:“那你希望有这样的爹吗?”
干瞪着眼睛,半晌后,温新凉才嗫嚅着唇瓣说道:“我没有爹,所以我不知道,有一个爹是什么样的感觉。”
“抱歉。”韦东时缓过神,不自在的笑笑。
没有什么好抱歉的,温新凉很想这么告诉身边的男人,不过,到最后她也没有开口。她一个弱女子在江湖上闯荡,涉险的时候,跋山涉水的时候,感觉到迷茫的时候,她都会忍不住痛恨自己的命运,为什么她没有一个完整的家,为什么她要承担起这样的一切。
但在抱怨过后,温新凉总会告诉自己,没什么可以后悔的,毕竟,她不能决定自己生在哪里,和什么样的家人一起度过她的大好年华。
一个人彷徨的时候,不需要有太多的想法,老实说,温新凉觉得,愧对她的师傅,因为她没能够堂堂正正的做人,反而利用学会的易容术找到了捷径。但没有人,能够让她屈服,从来没有。
快到山庄的时候,温新凉嘱咐道:“我的身份,请少庄主务必保密。我不想以后回到江湖还要被人追杀……”
“一定。”韦东时轻声说着,复又说道,“做完这一次的事情,我会尽可能让你后半辈子过得衣食无忧。”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么我可得多谢少庄主的美意了。”
……
自从把身份说开之后,温新凉能感觉到,韦东时和她保持距离的心态比以前更胜。虽然她也希望这样做,但真正被人撇在外面的时候,她却莫名有一种失落感。
温新凉行走江湖的时候,从来都是一个人的,她不需要任何的伙伴,不需要任何的朋友,累了就一个人休息,饿了就一个人吃饭,除非是她在做任务的时候,才会和那一两个人打好关系。她接触过的人说起来都不算少了,从乞儿到达官贵人,从楼里的姑娘小倌到府中的夫人老爷,她什么人没见过?可她却头一次会这样不安。
温新凉想了想里面的原因,最后归结于,是因为雪域山庄有她的亲人——贺彬。她最担心的,是事成之后,贺彬的处境。看情况不对的时候,她还能开溜,不过,贺彬又能怎么办呢?
官商勾结,古往今来,在温新凉手上就有不少资料能够表明这些的。只不过,她向来不会无缘无故去公开这些东西罢了。
别的东西温新凉不懂,但如果要她眼睁睁地看着好不容易寻找到的亲人身首异处,那她还真是做不到。不管怎么样,她都想在离开之前,为贺彬做点什么。
只是,说来奇怪,那天之后,贺彬却再没和温新凉联系过要说线索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