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人意料的是,冯速这一天早早的起了床,竟然当真去晨跑了。他回来的时候,还捎带了我们三个人的早餐,顾不得我们三人像看天外来客似的瞧着他,钻进洗手间里洗了衣服。这么寒冷的早上,他洗衣服居然没加热水,这一点彻底打消了我们对他在外面只是溜达了半小时顺带吃完早点才回来的怀疑。我当然信守了承诺,在课堂上遮遮掩掩的完成了人生中第一封情书。
这封布满修饰词的连篇废话,冯速拿在手里却如获至宝。他趁着洛飞和徐麟各自外出约会,宿舍里只剩下我们两人的时候,放肆的念着、叫着、跳着。足足过了十几分钟,这才小心翼翼的将我的手稿摊开来,平整的放在桌上,正襟危坐着,用稿纸誊写了一遍又一遍。
他连续撕掉了十几页稿纸之后,终于沮丧的放弃了,将我的手稿珍而重之的折叠好,放进了信封里,用胶水粘好封口,拿起桌上的书夹住信封,轻轻的压平。仿佛他一生的幸福都包在了信封之中,要全身心的去呵护。他的脸上充满了虔诚、真挚的笑容,充满希望而又发自肺腑,就像一个被观音恩赐了杨枝玉露的佛教徒。
我讶异的问:“你这是干嘛?”
“我这紧张得手抖,老抄成错别字,干脆直接用你的初稿得了。再说你的字写得好,我字儿太差了,王婧看到了,只怕要嫌弃。这是我的初恋,当然要给她最好的。”冯速一本正经的说。
我从没见过他做事这么认真过——不过遇到王婧之后的这几天里,他总是会出人意表,做什么事情都变得认真而又坚定起来。比如追求王婧,比如学习,比如晨练。我亲眼见证了他仿佛异形进化般的种种突变,说他脱胎换骨可能言之尚早,要说他神附体、鬼上身,可就一点儿也不错。
“可是这样合适吗?”我迟疑的问:“这以后王婧不还得知道你字是什么样子的啊?”
“那没事,我就说的当初怕自己字写得不好,亵渎了她的眼睛,让朋友给代写的。”他几句话就暴露了本性,刚才还说要给人家最好的,结果第一封信就是连欺带骗,连一个标点符号都不是他自己制造的。
我鄙视着他,说:“那你也得写上自己的名字吧?”“哦,对!”他突然醒悟了,赶忙从书中摸出信封,在封口上揭开一道口子,问我:“我名字前要不要写上‘高三7班’两个字?”“那也不用,全校就你一个冯速。”我说着,本来收回的目光又盯着他:“你确定‘高三7班’是两个字?”他不好意思的笑了,做个鬼脸,在封口的内侧写上自己的名字,两个字写得很小很小,仿佛在爱情面前,他的名字卑微到了尘埃里。
“你直接写信封上不就得了吗?写在那地方,字比蚂蚁还小,要人家拿放大镜找啊?”我看着他重新压平封口,感觉又好笑,又好气。
“这样安全,”他说:“她只要一开信封,肯定能看见。要是写在信封上,万一被她妈看到了,可不是闹着玩的。”
“你这么怕王老师,那还给王婧写情书?”
“我才不怕她呢,我是怕她会骂王婧。”冯速说着,开了门走出去了。
我看到那封信还压在书下面,问:“你要去哪儿?”
冯速却没听见,楼道上响起了他的歌声,渐行渐远,沿着楼梯飘了上来。用他的话说,他算是兑现自己的承诺了——不在宿舍里唱歌。可是宿舍之外的走廊楼梯,我们就管不着。
手里的《拍案惊奇》还没看完两章,外面便响起了敲门声。“你自己没带钥匙吗?”我以为是冯速回来了,没好气的说。
敲门声停了一下,又响起来。我翻身下床,一把打开门,说:“下次再不带钥匙,我……”我看清楚了来人,不由得瞪大了眼,问:“怎么是你?”何娅不管我的手还拉着门,嘻嘻一笑,从我的腋下钻了进去,得意的说:“怎么样,想不到吧?”“喂,这里是男生宿舍,你怎么来了?”我急忙说着,探头看了看走廊两边,幸好左右没人。“来给你一个惊喜啊。”何娅笑吟吟的看着我。
我关上门,觉得不合适,赶紧把门打开,又觉得给过路的人看到了不好,只好半掩着,自己站在门口处,说:“我是问你,宿管老师今天已经正式上班了,你是怎么溜进来的?”
“山人自有妙计。”她卖着关子,说:“走吧,今晚不用晚自习,我们去外面散散步去。”我摇了摇头,说:“不去。”“你老呆在宿舍干嘛呀,人都发霉了。”她嘟着小嘴,满眼的幽怨。“你快走吧,让别人看见了,多不好?”我说。
“你要怕人看见,就快点跟我走。”她说。
被她直直的眼神盯得心里发毛,我差点讨饶起来:“我有事,你自己去吧,好不好?”
“一个人有什么好的?你的好哥们洛飞,徐麟,他们都是一个人去散步的么?”
我皱起了眉头,不耐烦的说:“我这真的有事,要不下次吧,好不好?”“不行!”她一跺脚,声音提高了八度,把我吓了一跳,恨不得伸手去捂住她的嘴。“你每次都说下次,下周正式上课之后,学习时间都不够用了,哪里还有什么下次?你每次都说下次,是不是等到我们毕业了,各奔东西了,还说要下次?”
我每次都说下次,那还不是被她逼得无言以对,无路可走了才施展的缓兵之计吗?我心里想着,却不敢说出来。
我看了她一眼,她的嘴唇突然抿了起来,下唇咬出了几个苍白的牙印。看着她这样楚楚可怜的神情,我心里起了一丝涟漪,口气不由得软了下来,说:“这次我是真的真的有事。”“你骗人。楚毅,这是你第七次爽约了,我不会这么善罢甘休的。”她恨恨的说。
我苦笑着,这算是哪门子爽约?我都没一次答应赴约的好不好?
“他没骗你,我有件事要他帮忙,比你先约。”冯速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门外,突如其来的冒出一句,倒把我和何娅吓了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