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虚山上只见一少年，青白公子巾，白衣似雪，白色布袜，正在院中槐荫下竹席乘凉，一旁一文士，幞头灰衣，五缕三须，盘坐竹席之上，手把瑶琴，歌道：“
二十载，无别忧，忧只忧，醉眼看遍三千载，无君无圣无王侯。
酒中仙，放鹤人，叹只叹，路落秋叶无人收，有心扫叶何人走？
笙鼓烦，萧瑟乱，听只听，清风徐徐拂壮岳，酒撒缓缓桌上流。
君子风，西子色，看只看，侠客斗剑士斗酒，陈王醉卧高陵楼。
十帝钱，焚龟甲，算只算，运有尽时道有消，来时怎知退时潮。
山河阔，女花容，爱只爱，浊贤三杯炙羊肉，醉依松柏影遮头。
死生事，荣枯貌，劝只劝，话说三分即可收，莫待多言惹烦忧。”
一旁少年笑道：“哈哈！父王，这歌你几时写的？竟有山西陈醋的滋味，是又老又酸！”那文士低咳两声，淡淡道：“像你这么大的时候，缙儿，真的又老又酸么？”那少年翻身坐起，正色道：“回父王话，当真又老又酸。”那文士，慢捋须髯，半晌道：“那唱谪仙的《将进酒》吧！”“父王，《将进酒》酸倒不酸，只是老的我都忘了是谁写的了。”“为父不是说了，是谪仙么。”“谪仙是？”“李太白。”“李太白是？”“青莲居士。”“青莲居士是？”“李翰林？”“李翰林是李龟年吧！”“你你你你，浑人，是天宝年间供奉翰林，李白。”“哦哦哦！不认识。”“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父王，明鉴，府中并未养狗。”“咳咳咳咳咳！你小子可以啊！”“嘻嘻！不闹了，供奉翰林，李白，字太白号青莲居士又号谪仙人，长安元年生于绵州昌隆县，喜交友，好诗酒，天宝元年，供奉翰林，后因放荡，免官罢职，游于山野，因入仕李璘，陷大位之争，肃宗皇帝本欲腰斩李白，幸遇郭令公求情，改流放夜郎。李白行至白帝，因关中大旱，肃宗皇帝下令大赦天下。李白回转宣城，金陵。后上元三年在金陵病逝，享年六十三岁。好了，父王，我和君圣，君贤约好今日，陇山放马。缙儿，先告退了。”“嗯！”言讫张缙正欲穿靴牵马，奉先大呼：“混小子，哪里放马？陇山草原，乃我天策府蓄养战马之地，你仨如何私自入内？”张缙穿好靴子，做礼道：“父王，莫要小气，心疼那些须水草。三匹马能吃多少？陇山草原，地阔山平，正好我等三人赛马啊！你看看渭水滩涂，坑坑洼洼如何跑马？”奉先站起，怒道：“痴儿，这关水草何事？陇山草原，为父，死了多少将士才从李茂珍手中夺出，为了这块地方，我军又与逆梁朱贼，晋地李氏父子，大小征战多少次？你王叔，又在这陇山上为了繁育战马，度过多少春秋？四周营寨又有多少将士驻防？那是我军发迹之地，不容你等纵马玷污。”“父王，我的好父王，莫生气了。缙儿，不去了。”奉先这里，捋髯慢道：“缙儿，坐下陪为父说说话。”“父王，自前日你面圣回来，就奇奇怪怪的，先是把叔伯家小齐聚在天策府吃饭您还亲自下厨。而后又带我来山上小住，母妃也是怪怪的近来给我做了好多衣物鞋袜，每次见我都还躲着到底是为何？”“她躲着是心虚，不用管她。一个妇人，比我心都硬，真不是亲生的果然不亲。。。。”“父王，此言何意？”“哎！为父失言，缙儿莫放在心上。倒是缙儿，你说家国熟重？”张缙闻言坐在父亲身边，伤感道：“父王，是要把我送进长安当质子么？”奉先闻言，先惊后喜，淡淡道：“你怕么？”张缙看着奉先，欲言又止，最后漠然道：“儿臣，不怕。只是父王，心意定了么？”奉先起身，道：“未定，我有三子何必独独让缙儿入此囹圄？”“父王，我现在说我不想去，让君羡君慕去，您会觉得我没有担当，难成大器。若是儿臣去，又危险万分，恐不能再陪父王抚琴高歌。所以儿臣去，最起码不让您失望。”“缙儿，你落生那日为父便匆去蜀中，将你交给你姑母。你幼时为父征战南北，又没能好好陪过你一日半日，可谓是未尽父责。你自幼懂事，在家孝敬世叔，娘亲。在外扬名乡邻称赞，你三叔更是爱你爱的不得了，每次回来都要来看看你，一提起你就是我家大侄子如何如何？好不容易熬到现在，又要把你送往长安，说实话你恨为父么？”
张缙闻言反而问道：“缙儿不恨父王，只是儿臣想问父王，您爱过我么？”奉先闻言一阵尴尬，只道：“都这么大了，说这不合适吧！”“缙儿，诚心一问。”“缙儿是为父嫡子长子，如何不爱？只是、、、、哎！我天策府要扩军备马，方行老匹夫百般刁难，非要为父住在长安府中，后各退一步他非要我家小，入长安居住，圣上出面调停，允我差一子即可。此事只得苦了缙儿。”张缙闻言，淡淡道：“二位叔父如何打算？”“你二叔说不必理会，只管扩军，或是送君羡君慕去，长子在外，诸事掣肘。此事你三叔不知，要是他知道，必定强留你在府。”“儿臣，约好今日和君贤君圣放马，不知父王可准。”“你这浑人，方才说过，陇山草原不得放马。”“就当是儿臣，临行前与兄弟们的小聚。父王不是每逢兄弟远行，都是小聚送别么？”“哎！你三人那里聚，为父都不管，只是陇山草原不行。”“为何？”“原则问题，一步不让。”“即是如此，父王为何又要送儿入虎口。父亲爱护儿子，莫非就不是原则问题。”“这这这，我儿说的是，咱不去了，为父再想他法就是。”“父王英明，儿臣告退。”奉先闻言，摆手道：“去吧！去吧！”张缙闻言牵马而去，只留奉先一人呆坐在山上，未过多时缓步进得书房，看着方启灵位淡淡道：“世叔啊！我年少时，是不是也是如此？您老人家不一般，让我护唐我就护唐，一转眼十几年过去了，我如今拥兵数十万，马壮箭足，良将千余，万人敌者十数余，智囊无数，爵至嗣王，封于五关之中。还是如此，你说我图啥？没办法，缙儿不是我，不懂我的苦心。他不去我又不能反，只能我自己去了。方才缙儿问我，爱他么？我想问世叔，对我尽心教导，劳心费神终究是为了我，还是为了大唐？为何你死前都要告诉我，唐兴国在，唐败国亡，儒门弟子，治国安邦。这不是勉励，这是魔咒。这是悬在我头上尖刀，为了它我呕心沥血，却换来无数暗箭和白眼。在外对敌九死一生，在内整军受尽约束，于朝于野想我死者，岂是一个两个。一天防着藩镇，还要防着你弟弟。凭什么？我不是曹孟德我不想挟天子令诸侯，我只想像赵佗公孙述一样趁乱建国。哪怕偏安一隅，我知足了。我怕董承，伏完这种人，我不想天天睡觉还要持剑杀人。哎！你都走了，罢了，罢了，答应你了就不变了，不过世叔，方行要是再盼着我死，我就让他下去陪你。”
奉先言罢，不知是累了还是，直接在书房睡下，不知过了几时，只听门外似有人声，奉先出门一看只见一小校跪地道：“启禀，王上。长公子，午后一人纵马长安去了。”奉先一听急道：“何不早报，速去追长公子回来，哎！速去备车，本王亲去。”小校仍跪地道：“长公子，让属下禀告王上，他去便去了，他若不去，您这当父亲的去，是他不孝。让王上莫去寻他，嘱咐末将晚些再来禀告王上。”奉先闻言，面如铁色，怒道：“这脾气和他娘一样，说走就走。忤逆，忤逆，就是个忤逆，有本事就别回来。”“王上，长公子说若您动怒，就告诉您。他去并非是与王上赌气，而是他相信只要王上一日手握重兵，他在长安就一日无事，若是您去了，要是有个万一，张氏满门危矣！”“他还说什么了？”“长公子说，汉武帝有个白云乡，汉成帝有个温柔乡，王上要的仅仅只是家乡，他明白无国便无家之理，希望王上以大局为重，他若是有何不测，王上勿要动怒，勿要兴兵，只可借此，诛杀异己，趁机巩固，多年心血。他若安好到王上，不再受制于人，他便回来侍奉双亲。”奉先闻言闭目半晌后，淡淡道：“本王知道了，回营之后勿要对他人提起今日之事，来来来这里一些散碎银子拿去买双新靴子。你看看指头都快出来了，那里像我天策府的兵。”“多谢王上厚意，长公子已然嘱咐过了，王上放心末将不会胡言，明日营中军需就到，到时就有新靴子了，多谢王上挂念。”“是么？那就好，下去吧！告诉山下的缙儿，让他放心去，我心里有数。”“这这这，王上，长公子午后便走了啊！”奉先摆摆手，回身进屋道：“没我明言，他不敢。和你说了这么多我才发现，你是我军在贵阳募得老军吧！”“这这这，王上，认得末将。”“不是，只是听你口音，还有刚才那一套套的要是他午后说的，你早就忘了，如何还会这般流畅，有问有答，分明就是方才说过的，而且明日发军需的，是散关大营，他去长安如何能路过散关，分明是午后去和君贤，君圣道了别，然后跑去离宁虚山最近的散关大营，寻来你，用方才言论试探我的心意，方才去长安吧！没想到，贵阳的老军，随我征战十数载，还会骗我啊！”小校一听，连连叩头道：“王上，真乃神人也！小的有罪，小的该死，小的不该哄骗大帅。”“你叫我什么？”“小的失言，只是王上方才智略，让小的想起了当年征南时的王上，故而失言。”“哎！不是怪你，我只是高兴而已，下去吧！长公子要问你，你就说我并未察觉就是。哎！不对，你就说三个字：小伎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