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事的时候,我就会想着温老师,她成了我的心病。
那天下了雨,越下越大,暴雨如注。我看着窗外的雨,漫天地下着,泼在树叶上,滑落到地面上,发出“哗哗”的声音,百无聊赖。于是想要去街上走走。
七月,街上到处都浸着水,有的地方高低起伏,竟然发出水流声,我不禁哼起了《小河流水哗啦啦》,卷起裤管,踮起脚尖,听着雨打落在伞上,然后掉落在地面的声音和姿态,简直有趣极了。我不时的转动雨伞,雨水就转着圈地飞了出去,很像小时候某大户人家的珠帘,被撩起,又放下,它就撒开了。我玩得正欢的时候,听到了一个声音,“温老师,去哪里呀?”卖水果阿姨远远地问。“去吃饭呢?”前面雨中一个穿白裙撑黑伞的人回头答道。然后继续赶路。我举起手,想冒昧地打个招呼,但她的背影已经渐渐消失在雨中,我忐忑地放下手,也顺便抚慰了一下自己失落的心。
我在街上游荡,走走停停。雨一直下。各个铺位老板都在忙碌,不是忙着招呼客人,而是忙着清理积水,否则就要被水浸了。路灯渐渐亮了,昏黄暗淡,透过灯光,这雨滴竟然像无数的尘埃,飞舞、旋转、跌落。我在昏暗的路灯下找了个安静的角落,原来我还是在等待。这个小镇,来来回回只有这一条路。
终于那个身影出现了,越来越近,我从黑暗中探出头去,“温老师。”我亲亲热热地打招呼,她愣住了,明显受到了惊吓,头脸都躲在伞下,看不清,声音里有点不悦地回了一句“你好”,就急着离开,我赶紧撑开伞跟上,她见我跟着她,加强了防备,有点恼火地说:“黑灯瞎火的,你跟着我干嘛?”“我只是想认识你,交个朋友。”我坦率地说。“我比你大很多,我们没有共同语言,不适合做朋友。”她拒绝。“朋友重在交心。”我毫不介意她的拒绝。她回头盯着我看,仿佛想看清楚我,又仿佛想看透我,然后慢慢地说:“你为什么要跟我交朋友呢?”“因为小镇上的人都认识你,我只是听说过你。”我如实却又有所隐瞒地回答。“你相信缘分吗?我们就让它决定吧。”说完她就飘然而去。
黑夜吞没了她,我亲眼目睹。反正我的时间都是用来浪费,不如用来等待一段缘分。
我不时地出现在街角那个沾满蛛网、布满尘埃、孤单丑陋的路灯下,它赤裸裸地,毫无顾忌地东张西望,我却小心翼翼。
后来,一滴雨都没有下,树叶还是浓绿。
秋天快过去,冬天就来了。
街上人越来越少了,可能是冬天的原因。我从小街上穿过,往河心洲去。
小洲上也没有什么人,我信步向前。直到看到一个人在画画,我轻轻地走过去,蹲坐在旁边,他留意到了我,但并没有注意我,不停地看向远方,不停地勾勒。我近距离地打量着他,他戴着一顶黑色的小毡帽,长长的有些银灰的头发从帽檐下顺下来,下颚上留着一撮胡须,鼻子高挺,我这个角度看不到他的眼睛;上身穿着白色休闲衬衣,下身是卡其色休闲裤,脚上是一双浅棕色皮鞋。他的穿着打扮看似休闲随意,实际上衣服颜色、质地都相当讲究。
我自从病了之后,就养成了坏毛病:胆子大了。生病了,我都敢于抛弃这个世界了,我就敢俯瞰这个世界了。对很多人,很多事,很多人事,我都没有了畏惧感。这还是那个曾经见人脸红、胆小怕事的我吗?我已经可以敞开胸怀主动去亲近陌生人了,比如对温老师围追堵截,比如对眼前的这个画家无礼。
我向这个画家凑过去一点,顺手捡了一本他放在身旁的画袋里的画本,翻看起来,只有第一张是小桥流水的素描,其他的你能猜到吗?居然全是温老师的肖像画,有笑容满面的,有含情脉脉的,有眉头紧锁的,还有泪光盈盈的……看到这些,就仿佛温老师在眼前一般。我都有点走神了,他一把夺过画本,训斥我:“你怎么随便动别人的东西啊?”
我可以更清楚的看到他的眼睛,是一双深邃的炯炯有神的眼睛,此时里面还有羞涩和愤怒。我笑着说:“对不起,只是想看看您的大作。”
他定睛看了我几秒钟,嘴里在轻声地念叨着什么,又摇摇头,反倒没有了脾气,递过另外一个画本给我:“这个可以给你看。”
我随手接过,里面全是山水、花草、房屋、帆船、街道的素描,仔细辨认,就是这个小镇的速写本。我瘪瘪嘴:“没啥新意,倒是那一本,为什么全是温老师?”
他一脸愠怒,提高嗓音对我说:“什么温老师?你认错人了,我根本不认识什么温老师。”他转过头,把那个全是温老师的画本夹在一边腋下,继续画画,不再理我。我看这个小倔老头是不会再拿出画本来了,我就站起身,慢慢悠悠地继续往前散步。
远处的采砂船上有一只狗在围着飘扬的旗帜打圈,可能它也觉得漫长的时间难以打发。我又往有人家的地方走走,看到了路边的一块平整的土地都种了萝卜和白菜,整齐地排列着,刚发出嫩芽,新绿的叶子跟这个萧瑟的冬天一点都不搭。更远一点的地方有几个闲人,坐在一个临河的破旧的沙发上,高声地说着、笑着,有一个妇女拍着巴掌狂笑不已,可能他们在聊着什么让人兴奋的事情,但我还是不要去凑热闹了。
天色有点发暗了,原路折回,画画的小老头还在呢。这回他倒是主动把手头的画本递给我看,然后开始收拾东西,他也准备回家了。我看到他画的就是那远处的采砂船,包括那只闲得无聊的狗。我笑笑:“跟我看到的差不多。我比较感兴趣的是温老师……”他脸色一变,抢过画本,拎起画袋,鼻子里发出气呼呼的声音,转身就疾步离开了。
我在心里揣测他跟温老师的关系,不知不觉就到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