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跛行
赶在齐稻出院的前一天，啄光在正阳步行街找到了三个歹徒。本来只是满腔怒气一通乱找，去人口密集的地点也只是为了碰运气，没想到这个好运还真被自己碰到了。所以警察把他们带走的时候，啄光还是有点沾沾自喜的。
菀襄遇袭时只有两盏红灯笼照明，所以红毛并不是红毛，而是一只白毛。啄光想了好久，才确定了正确的找寻对象。在步行街跟踪了一下午，偷听声音瞄纹身，活生生变成了跟踪狂。最终找准时机呼叫了警察叔叔，成功将歹徒擒住。
作为报案人，啄光第一个被叫到审问室做陈述。不知道哪来的坏主意，从不说谎的啄光把当晚的情形夸大了不知多少倍，具体描述如下：这三个土匪每个人手里都拿着刀枪，其中有一把枪特像AK-47。他们把两个小姑娘逼到墙角，持刀枪恐吓，抢走了两姑娘身上的现金不说，还要非礼人家良家妇女。最终齐稻前去救人，被三名歹徒疯狂扫射，幸好及时趴下躲过了枪林弹雨没有性命之忧，但腿上却被打了好几个血窟窿，在医院抢救了一整天才保住了腿没有截肢，恐怕以后走路都要受影响了。
此时的桂林为了评选全国文明旅游城市正在全城戒备，喊着“零重大案件”的口号，气势响彻全国。所以在特殊时期发生了这等抢劫伤人事件，让警察叔叔气愤不已，搜出刀枪后未等详细审讯，直接判处三个歹徒赔钱一万，判刑两年。
然后三个可怜鬼鸣冤入狱，还被警察逼问要求叫出AK-47。
消息传到齐稻耳朵里时，四人已平安回到B城，在齐稻家里闲谈解闷。齐稻缠着绷带的大腿被两个枕头高高垫起来，平时就极为小心的他一动不敢动，说话也变得细声细语。就在他昏昏欲睡之际，啄光轻描淡写的说了一句：“对了，回来的前一天我逮到了那三个土匪，送警察局去了。”
语罢，菀襄和雅芙放下手里的零食，眼神里闪烁着疑惑和惊讶齐齐投向啄光。
“你怎么找到他们的？”
“就在街上转悠着找，没想到真能找到。警察罚他们赔了一万元，正好够交旅行社的违约费。”
菀襄突然不好意思的笑笑，“我还以为你不在医院的那几天是出去游山玩水了，悄悄的怪你来着……”
啄光温言解释，“怕你们担心就没说。”
齐稻听罢感动的眼泪汪汪，急忙坐起，扔开枕头，用右腿撑住身体蹦跶到啄光面前，送出一个让人窒息的大拥抱，“真是我的好兄弟，替我报了大仇。”
啄光笑笑，“应该的”，顿了顿又说，“我当时也很生气。”
三人知道啄光一向话少，不爱表达，此时能说出心声实属不易，想必是敞开了心扉，真正融入到这个名为pyramid的组织里了。齐稻同学尤为欣慰，心想桂林之行也不算一无所获。
天黑之前，三人婉拒了齐秘书的晚饭邀请，各自回家。齐稻同学重新垫好枕头，舒舒服服的卧在软榻上，盖上蚕丝被，一副不休养一百天绝不下床的架势。
可次日，却又传来噩耗。
齐稻做噩梦，从床上摔了下去，刚刚愈合的伤口被撕裂，因免疫力低下又发了高烧，再一次进了医院，次日凌晨体温才降下来。
一向重视健康珍爱生命的齐同学彻底慌了神，脑子迷迷糊糊的写了封遗书发到雅芙的邮箱。一句句肝肠寸断催人泪下的告别之词把雅芙吓得不轻，一大早请了假直奔医院。齐秘书向来惯着这个宝贝儿子，只得顺着他的意让雅芙照顾，不再多言。
啄光和菀襄买好了齐稻爱吃的各种甜点，磨破了嘴皮子才请下来一下午假去医院探望。
啄光心宽，从来不善于察言观色，所以没注意到菀襄眉头紧锁，心事重重的模样。直到地铁差两站到医院，被菀襄突然拉着提前下车时，啄光才一愣，“这还不到站吧？”
菀襄头也不回，“我们先去一个地方再去医院。”
啄光不再询问，老老实实的跟着菀襄，过了两次红绿灯，几次左拐右拐，最终停在一栋二层小楼前。
这栋小楼是几年前由四合院改造的，虽然楼前有个十平米左右的小院，但与周围的其他房子靠的太近，依旧显得挤挤巴巴。
小院的门没有锁，菀襄拉着啄光进去，从院墙边的绿箩丛后抽出一把梯子，支在二楼小窗下。
啄光疑惑了半天，终于忍不住开口：“这样私闯民宅不好吧？”
菀襄笑笑，“不是私闯，这是我和雅芙住的地方，杜院长的家。钥匙在雅芙手里，我们今天偷偷溜进去。”
啄光更是不解，“你回来取东西？”
菀襄摇头，指指梯子上的小窗，“这是杜院长的书房，我有事情告诉你。”然后，摇了摇梯子确定了其稳定性，“快爬吧，上去我再告诉你。再磨蹭会儿院长该下班回家了。”
书房的窗子开向南面，采光很好。屋里的装饰易简，一个办公桌，一个茶几，几个椅子和靠墙垒砌的书架，一律都是原木色，四面墙都是白漆粉刷，没有一点装饰。书架上密密麻麻摆着的是孤儿院建院以来所有孩子的档案，按字母排列着。
啄光下意识的看向A和D那一列，寻找菀襄和雅芙的档案。搜寻无果后，看向菀襄提问：“没有你们俩的档案？”
菀襄弯腰从办公桌下拉出来一个保险柜，费力搬到桌子上，“我们三个档案在这里。”菀襄，雅芙，加上杜奕。
拧了几圈密码锁，保险柜被打开，三叠档案一个不少。
菀襄抽出来雅芙和杜奕的档案，递给啄光。啄光结果档案，没有打开，只是呆呆的看着菀襄表示不解。
菀襄递给啄光一个椅子，示意他坐下，“你拆开看看再说吧。”
得到确切的许可，啄光才开始看档案。原名一档里分别填写的是：杜温，杜暖。啄光不解，皱眉问道：“他们俩是兄妹？”
菀襄点头承认，又补充，“他们俩不是跟杜院长姓杜，而是本来就姓杜。”
菀襄没有接着说下去，啄光低头继续看档案。出生信息只有年份，杜奕比雅芙长两岁。没有父母的信息，入院理由是被陌生人悄悄放在孤儿院门口，于是入院由政府出资养到了6岁。最后是收养人，杜院长。
翻页，是健康检查的报告。兄妹二人都是一句：家族遗传性精神分裂病史，其余健康。看到这行，啄光惊讶的望向菀襄：“这是怎么回事？”
菀襄没有回答，从档案袋最低层抽出一张纸。纸张看起来有些年岁了，是一封请求信。大致意思是希望孤儿院可以帮忙抚养这两个孩子，这兄妹俩家族里有遗传性的精神病史，爷爷数年前发病失踪，一年前父亲也发病，母亲因害怕改嫁去了别的城市，留下了这两个可怜的孩子无人抚养。最后请求院长，如果可以的话，永远不要告诉这两个孩子这个疾病。
啄光沉默，迅速翻完了剩下的资料，无非是每年的体检报告，并无异样。只是杜奕的体检单停在了五年前，他失踪的那一年。沉默良久，啄光小心翼翼的问道，“雅芙看起来，不像是有病的样子啊。”
“这种病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发作，杜奕就是因为一次普通的癫痫进了医院，被医生说是发病前兆，叮嘱不要再让两人受刺激。院长才开始注意起来。”菀襄收拾好档案，放回保险柜，继续说，“五年前杜奕在学校里和别人打了一架，回家后在半夜突发癫痫被送到医院。医生把院长叫到办公室询问病史，我们三个人在门口偷听，只听医生说了一句：恐怕是发病的前兆，让院长去拿着预防的药给杜奕吃。可是后来给杜奕的药都被撕去了包装，我们三个人很是疑惑，就想起来找档案看。于是我们仨逃课翻墙进了院长从不让我们进的书房，猜出了密码，拿到了档案。最后又偷偷的放好档案，回到房间里痛哭。”说到这，菀襄自嘲的笑笑，眼泪在眼圈里打转，强忍着不哭出来。
“杜奕是因为这个失踪的吗？”
菀襄指着那扇向阳的窗子说：“杜奕是在知道真相那天夜里从这扇窗户跳下去的，然后被送往医院，在医院里失踪的。不是什么无缘无故从三楼跳下去的，那都是我和雅芙编出来骗别人的，包括齐稻。”
“为什么不能告诉齐稻？他不会在意这些的。”
菀襄轻笑，“齐稻是个大好人，可是谁能保证他不介意呢？万一介意的话，雅芙怎么办？”
啄光不再反驳，站在雅芙的角度的确是不能告诉齐稻。可是突然间告诉自己是为什么？于是询问：“为什么要告诉我呢？”
菀襄低头，沉默数秒，开口：“我只能告诉你，让你帮我一个忙。”
“什么忙？”
“前些天院长突然给了雅芙几瓶维生素，可拆开后我们发现，和当年杜奕吃的药是一样的。雅芙不愿意接受关于疾病的事实，把药都扔了。前天我们还为此事吵了一架，我只是害怕……”
“害怕她发病？”
菀襄终于忍不住眼泪，抽泣着说：“我已经失去杜奕了，不能再让雅芙生病了。我答应过要好好保护他们俩的。”
“你让我帮忙劝雅芙吃药吗？”啄光诧异。
“只有你了，帮帮我吧。除了你我没有能请求的朋友了。”菀襄突然拽住啄光的衣角，另一只手紧紧的攥着拳头，小小的身躯因为紧张瑟瑟发抖。
啄光低头，正好被书桌上镜子反射的阳光刺到眼睛里。大概是眼睛的刺痛牵涉到了语言中枢神经系统，于是不假思索的答应了“好”。他想，一定不是自己回想起孤苦无助的时光有多痛苦才想去帮助别人，一定不是自己嗔怪这副小身躯妄想保护别人然后想要帮一把。一定是那次歃血为盟的誓言作祟，自己无法拒绝。
被阳光镶上金边的女孩松了手，红肿的眼睛笑成月牙说了声“谢谢”。
随后两人把物品回归原位，顺梯而下，沿路返回，再一次踏上去医院的地铁。下午四点，客流量不算多，车厢里并不吵闹。
“啄光。”她轻唤。
“嗯？”
“你知道吗，自从杜奕跳下楼后，我就变瘸了。和杜奕一样。”
“你跟着他跳下去了？”他惊讶的瞪大眼睛。
她撅嘴摇摇头，“不是那种实实在在的瘸，只是每走一步都十分吃力。尤其是我要扶着脆弱的雅芙，好好的把她护在怀里的时候。我真的也以为我是跟着杜奕跳了楼，腿不好使了。”
啄光想，那种吃力，大概和淌过厚厚的积雪一样，举步维艰。
“谢谢你，愿意拉我一把。”菀襄微笑，像冬日里刺破寒冷的暖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