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我走了”三个字的长安,心被狠狠地捏了一下。对于殷亦可,曾经的快乐感觉渐渐模糊,连带着五月底让人窒息的考前气氛,长安只觉得满是惆怅,想得久了会觉得特别难过。他恍惚觉得自己说的那句“我走了”不仅仅代表着当时当刻的行动,他希望殷亦可可以将它误会成一句更长远意义上的告别,然后在幡然醒悟之后主动来找他,来挽留这一份还没有发芽,本身如此美好,将来也许会更加美好的情谊。他本来把这一切都设想好了,现在却不得不嘲笑自己痴人说梦。
更别提那让自己无法面对的“高考梦想”了。
明明六月是一个该有雨水的时节,高考那几天却毫不留情的是清一色的炙热天气。统一的校园铃声敲打千百个不同的年少心情,有故事的、没故事的,在这个时刻都要用一把毫无血色的钢尺将自己丈量,交出尺寸,等待盖上产品质量章。
殷亦可和长安被分到了不同的考场,整个考试期间,两人没有机会见面、相互鼓励。事实上,两个人谁也没有做出这样的尝试。像是隔着一个世界的两个人,带着各自的心情和希望,一脚踩进这年少岁月里面最重的节拍,拼命呼吸,任由旋律被看不见的命运之手拨弄着,不知去向。
考完语文之后,殷亦可回家就是一场痛哭。她没有想到最得意最擅长的作文竟会被自己紧张得写偏了主题。交卷的那一刻她已经知道了结果,如果她对于这场考试规则的判断是正确的,那么她交上去的绝对是一个惨痛的错误。几乎不想再去完成接下来的考试,殷亦可觉得自己曾经太自以为是,没有了那场满以为会让所有人哑口无言的胜利,殷亦可觉得自己蠢得令人无语。
而长安却在考完以后欣喜地发现自己在关键时候爆发出来的潜力。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考完的当晚就狂欢去了。想到殷亦可,他虽然已经没有什么信心再争取什么,但是如果只是作为好朋友的角色,他完全可以做到大大方方继续找她聊聊天,弹弹琴。
考试完的第二天,长安一身轻松地带着之前殷亦可借给他的那些CD跑到她家的楼下。“喂?我在你们家楼下了,下来吧。”长安已经完全恢复之前阳光灿烂的模样。
“你好,请问你找哪位?”电话那一端是一个有些低沉却非常稳重的声音。
“哦。是阿姨吗?阿姨您好,我是殷亦可的同学,请问她在家吗?”长安有礼貌地回答道。
“哦,你叫长安是吧?你稍等。”
长安心里一阵惊喜,难道她都已经向她妈妈介绍自己了?
听到电话里面殷亦可的妈妈在电话旁喊了一声她的名字,远处有一个女生的声音应了一声,问什么事。接着长安听到殷亦可的妈妈把电话放在桌子上的声音,她朝着某个方向走去了。电话里已经听不清两人的对话,但是貌似是说了好一阵。
过了大概足足有两分钟,对方接起电话,长安用一种很熟的哥们儿间使用的语气说:“在干什么啊?不要闷在家里了,下来玩啊。”
“喂,长安啊,我是殷亦可的妈妈,她有点不是很舒服,她改天再去找你玩,好吗?”
“哦。她怎么了,阿姨?”
“没什么。她知道你来找她了,她说告诉你,过几天她会过去找你的。谢谢你过来一趟啊。”
“那好吧。谢谢阿姨。”
长安挂了电话。把手里的唱片又放回书包里面。回去的路上他买了一杯放满了冰块的柠檬茶,没有再塞着耳机听歌。回家上了阁楼,他说不出是一种什么样的滋味,让他只想待在家里弹琴。
高考后的第三天,大雨降临。当年的第一场台风从省东部登陆,虽然不会对殷亦可的城市造成巨大的影响,但是一下就是好几天的雨是完全在预料之中的。
这几天,殷亦可彻底封闭了自己。她不想吃饭,妈妈劝了几次以后,也不再强迫。深夜两三点钟,房间里的灯光还从门缝里透过来,窗外的雨声盖住了某人的哭泣,好让晚上彼此担心着的一家人白天还可以故作轻松地争取一些快乐的交谈。无论发生了什么,让生活继续,是殷亦可的家教。
“成绩还没有出来,说不定也不会是你想象的那么糟糕。先别担心了,出去找同学们玩玩吧?”殷亦可的妈妈鼓励道,“前几天长安不是来找你了吗?你可以回个电话给他。”
“没什么心情。”殷亦可在脑海里过了一下曾经的同窗好友,那些同班的,此时此刻应该在一起欢聚着,聊着自己考入理想大学以后的生活吧。而一班以外的,她只认识长安。而长安……哎……殷亦可在每一秒钟都要面对自己被自己嘲笑了的现实。曾经那个轻蔑的冷嘲热讽着长安的自己,现在用什么样的骄傲再来面对他那张热情的脸。而他那双没有任何心思的眼睛,从来没有用任何标准、不带任何标签地注视过自己的眼睛,在过去这几天在殷亦可的记忆里渐渐变得越来越珍贵。越是开始发现它的珍贵,殷亦可觉得自己曾经做了一个可笑的人,用一种可笑的姿态,自以为是地过着自己以为很了不起的生活。
如果有一件事是称得上够摇滚的,现在的殷亦可觉得,不是颠覆标准,而是不用任何一种标准定义的绝对真诚。
想到这里,殷亦可几乎不想承认认识长安这个人。因为她已经完全不喜欢过去那个认识长安的自己。在高考渐渐远离的每一天,当高考这个标准真的在殷亦可的生活里失去意义,她发现自己故作的聪明留下一个理想的空壳。有的所谓规则,会在一个时间节点会对所有人失去效力,无论你曾经怎么看待它。
过了几天,班主任打电话来家里,依然是殷亦可妈妈接的电话。老师简单问了一下殷亦可的情况,没有多说什么。就说高三考完,高一高二还在上课,按往年惯例,年级组通知让高三的同学回来参加七月放假前的校园晚会,有兴趣表演节目的同学可以在这段时间自己组织起来,自愿报上节目来。
殷亦可的妈妈转告了这个消息。意料之中,她的女儿没有任何热情。
“不想参加什么节目就算了。但是晚会还是去参加吧。将来等你长大了,你会想念现在这段高中时光的,你现在的同学,可能是你以后再也没有的好朋友。不要错过最后的聚会了。”殷亦可的妈妈说。
“哦。知道了。我想想。”殷亦可在音乐声音稍弱的当中回答了一句,又一头扎进她那很久没有开窗的压抑世界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