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了,她从客厅沙发里支起身子,回到房间去把那身恨之入骨的丧服重新找出来穿上。她对着镜子看了看自己,还是苍白憔悴,两眼红肿,因为趴着睡着了,脑门上还压出了几道印子,看着倒比上一次更吓人了。
客人又渐渐来了,还是没有路基沃一家。
还是一样的一番程序,虽然是照着堡主下葬的礼仪来办,但苏萨里奥毕竟是个少年,有几家年纪大的只派了小辈来凑个场面。这样一来,大家却少了些拘束。几个小一些的女孩子来了就抱着锡尔瓦哭了起来,连费拉娜都吃了一惊。
下葬过程完成之后,卡达堡的萨雷抢先一步,去把锡尔瓦搀了起来。锡尔瓦诧异地抬起朦胧的泪眼望着他,他低声说:“借一步说几句话。”等到各家都去找自家马车的时候,锡尔瓦牵着自己的马,走到萨雷的马旁边。萨雷一把抓住她的双肩,说:“我越想越奇怪,这是怎么回事?我们总共就十六个人,现在我们两家都失去了年幼的那个。难道是冲着我们来的?要让每家都死一个?”锡尔瓦望着萨雷因为恐惧而瞪大的眼睛,说:“我也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还知道些什么?”萨雷摇了摇头,说:“你们走之后,卡米拉本来好很多了,肯吃饭说话了,还自己在温室里看花、哼歌。到晚上要睡觉的时候,听见她房里尖叫了一声。去看发现她晕在地上,手里死攥着一团纸,拿不出来。把她救醒,她接着就把那团纸扔进了壁炉。第二天早上发现她又像老样子,自己坐在墙角里。只能让琳娜一步不离地看着她。没法知道她到底烧的是什么,我现在在想是不是什么威胁,或者是……”“什么?”“预言?”锡尔瓦推开萨雷的手,说:“这种话怪怕人的,没证据的时候还是不要乱说。”萨雷叹了口气,说:“也是,你家和我家毕竟是两件不同的事。”锡尔瓦皱起眉头,说:“虽然是两回事,但是都和一个人有关。”萨雷压低了声音。“你,你要怎样?”“我能怎样?我现在连自己接下来怎么办都不知道。”头一辆马车的车夫已经甩起了鞭子,萨雷匆匆地拍了拍锡尔瓦的肩膀,说:“先保重自己吧,等你服丧期满了再谈。”说着,萨雷帮她坐上马背,自己也拍马追上了队伍。
莉安坐在马车里,趁着父亲和母亲闭目养神的功夫把头探出车窗看了看,没看见锡尔瓦又懊丧地坐回来。她已经憋了不少的私房话要跟她说,现在又有一个月不能见了。她家里连着发生了这么多事情,她怎么过得来。而且昨天她偷听到父母谈话中说了一句:“四个人已经死了三个,只怕剩下的这一个也难逃啊!”父母对加斯帕夫妇的死因讳莫如深,她昨天晚上就为这句猜测吓得没睡好,锡尔瓦该不会也要出事吧?
送走了来参加葬礼的客人,当晚锡尔瓦就不舒服起来,接着两天没起来床,但是医生没给她吃多少药,说没有大病,只是得放宽心、多休息。第三天柯莉给她送来了一封信,她靠着枕头坐起来拆开信看。她坐在那里冷笑了几声,就吩咐柯莉去准备水,她要下来活动活动。
她坐到镜子前,自己刮着蓬乱的头发,又忍不住笑了几声,都成这幅鬼样子了,竟然还有人来求亲。当然,人家要娶的不是她,是她这整整一座城堡。多少穿戴整齐,她到花园里去坐了一会。在这个她最沮丧的时候,外面的天偏偏温暖晴朗得不像样子,树上沉甸甸地顶着粉红、雪白的花朵,鸟儿从一大清早起就唱个不停。她抬手遮住洒在脸上的阳光,另一只手擦去眼角的两滴眼泪,起身向阴凉的屋里走去。全家人能一起坐在这儿才好,她自己在这里有什么意思。
前几天都只喝了点汤,今天对着摆上来的午饭,她仍然没有食欲,拣着清淡的吃了几口就放下了。仆人们把饭菜一个个都撤走端出去,最后只剩了她自己坐在这儿,突然觉得屋里空得吓人。上一个居丧期里她还没觉得,可能还是得找点事情做。可是,那时是为了让弟弟回来继位,现在该忙什么呢?出了居丧期会怎么样?把她也杀掉?还是把这整个城堡交给娶她的人?她直直地望着桌布上的花纹出神。
要是能活下去的话,终生不嫁自己经营加斯帕堡的产业也不是不可以——田产和账目她还能多少弄得清楚,军队什么的怎么办?堡主议事的时候都是谈些什么?她从来不知道,从父母留下的杂乱记录里看也是一知半解。她用手支住沉重的头,为什么弟弟还在的时候她就相信弟弟能弄明白这些呢,他可是比自己还小啊。
也许读书时,她们在学习女红的时候,男孩子们都在学习这些事情吧。趁着这些天清净,去看看弟弟过去读的书也许有所帮助,想到这里她突然又沮丧了起来——如果她服丧期满之后也会死,读书又有什么用呢?
她缓缓走回自己房间,在床上躺下,放下帐子。如果当初她不安排把未成年的弟弟按照堡主的规格下葬,服丧期也不会这么长。她心里深深害怕,父母和弟弟是在外面被害的——如果自己永远不出去,也不让外人进来,可能会是安全的吧。她翻过身来把脸埋在枕头里,当初到底是为了给弟弟一份哀荣还是为了让自己能躲得久一点,她现在也不知道了。还有早上那封信,回还是不回,怎么回,都没有一个人可以商量啊。管家虽然德高望重,到底不是自己的父亲,她之前最想的事情就是自己拿主意,可是现在她真的怕了。她又翻了一个身,告诉自己,睡着就不必想这些了。
但是她没法一直在这里躺下去。春耕已经开始了,否则父母也不用急着在她成人礼之前就把弟弟派出去。她得派人下去查出苗的情况,要是哪里青黄不接还要放粮。冬天搁置下来的许多动土的事项还得等她点头。军队那边也不能一直全扔给将军,自己一声不问。她到底是从病床上爬起来,坐到了父亲的书桌前面,一件一件应付起来。随着服丧期满那天的到来,各种各样的来信也渐渐多了。越是看她不回信,写信的人越是写得勤快,写信的手段也越来越无所不用其极,甚至开始互相拆台。看到最新的一封里写道“锡尔瓦公主,虽然很多人说您不吉利,会把亲近的人都克死,但我还是想斗胆娶您一试……”她哭笑不得地把那一大抽屉信都端到厨房倒在炉灶里。要让这些人都站到一间屋里,还不知道该闹出怎样的笑话。还有一些书信提到了她父母的死,第一次收到的时候她还仔仔细细来回看了多遍,收多了发现也有一些人想用这件事情来拉拢她。被这些互相谗害的人一搅和,她现在倒不清楚父母的死因到底是怎样一回事了。
只有一件事是清楚的,这件事让她日夜忧虑——父母和弟弟都是死于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歪门邪道,她在书柜书箱里翻了多天也没翻到什么有关的东西,老仆们讲的故事也都是真假难辨的道听途说,她对此仍然几乎一无所知,也无从防范。
现在她躲在紧闭的大门后面可以偷安一段时日,但是门总有一天得打开。而且,如果真有人要用这门邪术来对付她,哪是一扇门能阻挡的?那个从小一起长大的人,他怎么会和古老传说里的禁忌之术有关呢?她把这些忧虑都关在自己的卧室里,尽量不让仆人们看出来。但是为了避免自己对着一张空荡荡的大桌子吃饭的时候再触景伤心,她这几天已经每天端着自己的盘子去仆人们的饭厅和他们挤在一起吃饭了。柯莉脸上从早到晚都挂着一丝憋不住的笑意,毕竟是公主在这边,这几天的伙食好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