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爱恨交织
“那晚，我们在睡梦中遭到了袭击。对方有十多个人，全副武装，我们包括妇女和儿童一共才七个人，内部还有奸细，顿时乱作一团。
“父母都被乱刀砍死。为了我能够逃掉，父亲临死前还紧紧抱住敌人的腿。我逃进了灌木丛，不辨东西，在黑暗中拼命地跑，直到打斗声和惨叫声渐渐消失在身后。荆棘在身上刮出无数伤口，我又累又饿又害怕，只凭着求生的本能，不停地向前，跑累了就走，走一会再跑，跌倒了爬起来，爬起来再跌倒……
“诸神保佑。我竟然奇迹般地逃出了明月山，后来，我看到了大河，再后来，我就失去了意识……等我醒来时，我已经人在西贡，一对乘渡船法游玩的法国夫妇捡到了我。他们说，当时我浑身是血，眼神空洞，没有意识，人在河边不停地爬来爬去……
“可我什么都记不得了，不记得自己是谁，不记得发生了什么事。从那天起，我总是在夜里重复做同一个梦，地上涂满鲜血，周围全是火光，充斥着喊杀声和惨叫声，我会总在噩梦中惊醒。
“一个月后，当地报纸报道了葡萄牙人和阮氏一家因触怒山神、惨死明月山的事情，我养父母心里大概明白了我的来历，但他们不知道事情的真相。
“后来，养父母带我回到了法国，我慢慢长大，接受了法国式的教育。一个夏夜，我的记忆突然恢复了，我想起了一切：营地，火光，狞笑的敌人，哭号的母亲，浴血的父亲……
“我去问养父母。他们只能拿出了当初收藏的报纸。后来，我报名参加了法国陆军，并以老家在西贡为名，申请回到这边服役，渐渐摸清了事件的全貌，找到了仇人。可这么多年下来，我随着部队东奔西走，转战亚非欧，竟一直没找到报仇的机会。
“一年前，在命运之神的安排下，我在巴黎遇到了梅玉香小姐——我觉得这是个报仇的好机会，我可以通过梅小姐这个渠道进入梅家，手刃仇人。于是，我使用各种手段讨梅小姐欢心。可在交往中，梅小姐的温柔、善良征服了我，我爱上了她，她也接纳了我。
“我迷茫了。多少个夜晚，我辗转反侧，难以入眠。父母之仇不共戴天，梅家人每个都该死，我怎么能够爱上仇人的女儿？可我转念又想，那些灭绝人性之事都是梅小姐的父祖辈干出来的，把这种仇恨算在一个温柔美丽的女人身上，多么不公平啊！让我对这样一个无辜的人下手，我可做不到……我和自己作战，同时又要努力控制住交战的部分，不让它们分裂，这快要把我毁了……
“一个月前，梅小姐接到家信，称父亲病重，要她回国。她希望我和她一起回去，在家人面前把我们的婚事定下来。
“我简直要崩溃了——在巴黎，我尚可以仇人远在天边为由，逃避复仇的责任，沉迷于醉人的爱情。可到了梅家，仇人就在眼前，我还有什么借口呢？起初，我犹豫不决，但在梅小姐期盼的眼神下，我实在无力抵抗。
“于是，我抱着走一步算一步的想法，来到了明月庄园——我绝望了，是复仇女神墨格拉能占上风，还是爱神丘比特更胜一筹，顺其自然吧——可到了这，我却发现梅家的人已经三三两两死得差不多了，剩下的人也在苟延残喘，无所不知的神灵惩罚了他们，让他们自己下地狱了。我既高兴又欣慰，我得到了解脱，我的双手不用沾梅家人的鲜血。只要我隐瞒了身世，我和梅小姐之间的爱情就再也没有障碍了。
“我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爱梅小姐——当她为梅家仅剩下的几个人祈祷时，我甚至愿意和她一起祈祷。我原谅了梅家人，梅家人害死了我父母，但神灵惩罚了他们，并安排梅小姐做我的爱人，我想这就是命运。”
说完，史文勇凄凉地一笑：“这就是所有的经过——该说的我都说了，我没有杀害任何一个梅家的人。”
厅里再次陷入沉默。
梅玉香抽泣着，眼泪大滴大滴地落下来。
梅誉文把身体陷在沙发中，一口一口地抽着烟，目光茫然，仿佛行尸走肉。
梅天罡倒了一杯新茶，端在唇边，朝茶杯边缘轻轻地吹着气，像一个局外人，厅里发生的一切和他毫无关系。
苏叡冷笑一声，说：“史先生，你的故事很感人。不过，我还有几个问题。梅落被扔到井里的那天晚上，你在干什么？”
“吃过晚饭后，我就回房间休息了。”
“可有人能够证明？”
“一个人休息，怎么证明？”
“梅誉武遇害的那晚，你在干什么？”
“还是在房间休息。”
“可有人能为你证明？”
“没有人。”
“刚才梅天风老爷子被人杀害时，你在干什么？”
“我听到枪响后，就立即赶到梅小姐的卧室门口去保护她，梅小姐能够证明。”
苏叡把头转向梅玉香，说：“梅小姐，他说的可是事实。这涉及到谁是杀死梅家人的真凶，还涉及到现场每个人的安全，请你一定要据实回答。”
梅玉香咬着嘴唇，犹豫半晌，才说道：“我……我听见他在门外说‘别害怕，我在外面保护你！’。”
“也就是说，你没有看到他本人了？”
“这……我没有，我在床上，而他……他是个绅士。”
“哼，一个披着绅士外皮的恶魔。然后你们就没有交谈了吧？”
“没有。后来，他在外面敲门，说您请我们过去，然后带着我一起去了父亲卧室。”
苏叡叹了口气，说：“和我的推理差不多，史先生制造了一个假象，让梅小姐误以为他守在门外，却趁我们离开，抽身去杀死了梅天风！我现在可以肯定，这位史文勇先生，就是明月庄园连环杀人案的凶手——时间上也说得通，梅玉香小姐16日回到明月庄园，17日开始发生系列谋杀案。这位史先生为了给父母报仇，不但利用‘山神的诅咒’这个传说做为掩护，而且利用了梅小姐纯洁的感情，真是厚颜无耻，罪无可恕。布鲁诺先生，你带了手铐来吧？”
史文勇太阳穴旁的血管跳动着，眼中充满愤怒：“胡说八道！我没杀人！”
可布鲁诺探长和斯莫尔警员已经一边一个，按住了他，铐上了手铐。
巴蒂斯特皱了皱眉，说：“苏先生，梅落不是被梅誉武杀死的么？有鞋印为证……”
“我有理由相信，是这位史先生偷走了梅誉武的布鞋，故意转移视线！”
“可梅誉文先生卧室里的死亡警告，该如何解释呢？这是个疑问……史先生可是有不在场证明的。”
苏叡摆了摆手，说：“史先生当过兵，身体矫健，爬上三楼，从气窗上把死亡警告扔进去，自然不是难事……如果他速度够快，也许能够在完成警告后，迅速出现在花厅……他有作案的动机，又有作案能力，没有不在场证明，凶手就是他无疑了。我想，等布鲁诺先生把他押回警署，他自然就会招供了。”
巴蒂斯特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拇指和食指捏着肥下巴，摆出一副努力思考的样子。
梅天罡伸了伸懒腰，站起身来：“不管怎么说，凶手抓到了，庄园终于安全了——各位侦探先生，既然危险解除了，我们是不是可以回自己的房间啦？我要好好睡一觉，等着继承属于我的那份遗产。”
苏叡点了点头，说：“当然了，各位都回自己房间吧。我想，梅誉文先生和梅玉香小姐，一定需要时间单独呆一会，消化一些不太容易接受的现实。我们中午就会押着史文勇离开庄园，梅誉文先生和梅玉香小姐，恐怕也得跟我们去一趟警署。”
梅誉文木然地点了点头。自始至终，他也没有看一眼史文勇，可能是没有勇气面对吧。
梅玉香抬头看着史文勇，泪水顺着双颊，无声地流了下来。
史文勇嘴唇颤抖着，似乎想要说什么。但终究没有说出来，他猛转身，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客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