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京都血案
(三)
眼见齐洵如此,这裴先生已然明白自这顽固老儿处是问不出什么的了。“本尊却是不明,齐阁老既料定日内定必有人登门,何不召集府中卫士于周遭暗伏?又或力邀高手坐镇,以图可得全身之策?”
“怎么,裴先生莫不是怕黄雀未当成,便遭了猎人的弹弓?”此刻齐洵已拭去泪痕,语气趋于平缓,但身遭气势却是不降反升。
“本尊却是巴不得齐阁老暗中伏下数名好手,好能过一过手瘾。”这裴先生冷笑一声,“可惜,没有!”言下竟是略有失望之意,显是自视颇高。
“号称通天境大圆满的血剑裴雨亲临舍下,设伏又有何用,不过是枉自多伤性命罢了。”齐洵说罢缓缓转身,取下悬于身后壁上的一柄宝剑,剑鞘外镶共一十四枚宝石,辅以玉饰,宝气逼人,明显是文人雅士附庸风雅的文士剑。
这被齐洵称为“血剑裴雨”的裴先生却是微微一哂,“齐阁老修炼多年,与为官之道相仿,声名不显。但据本尊猜测,境界却应不俗,近年怕亦是突破至通天境的大修行者了,看来齐阁老今夜却是打算与本尊放手一搏?”
“号称生平未尝一败的大剑客裴雨先生,怕是不介意老夫这自不量力的负隅顽抗吧?”齐洵按劍未动,双目神光内敛,逼视血剑裴雨,气机于二人之间不断凝聚。
血剑裴雨生平大小何止百战,可谓是自那死生之间历练而来,此刻即使面对气势不断暴涨的齐洵亦不过是漠然视之,显是对一身修为自负极深。
齐洵将那通体配玉的华贵宝剑缓缓自鞘中抽出,动作很缓慢,手的动作很稳定,很难想象这对手便是方才连握着书卷都会颤抖的同一双手,宝剑离鞘,剎那间精光涌现,这竟是一柄绝品利器!
齐洵缓缓朗声而道,“剑名映月,乃冶剑名家公孙楚晚年所铸,家师于晚年赠予老夫。”
血剑裴雨亦不由得微微凝目,由衷地赞了声,“好剑!”
齐洵持剑而立,神情与此前截然两人,此刻身遭所激发的元气波动,竟是已达通天境巅峰。
“老夫寒窗苦读欲报效家国,然限于资质难有建树。至于这修行之道,一向视之为身外之法,殊料到头来最后还是须凭此道以慰袍泽在天之灵。”齐洵惨然一笑。
“齐阁老竟然突破至通天境巅峰,实在难得。”血剑裴雨感受着齐洵此刻所散溢的气势,“但恕本尊冒昧一问,齐阁老可曾以剑与人性命相搏?”
齐洵默然,他虽修行多年,除却同门之外便已鲜少与人过招,更是遑论生死相搏。但亦是深知这高手互博,及至境界相近之时,这气机便至关紧要。目下这血剑裴雨显是要藉着言语,使其动摇心旌,乱其剑心。
“齐阁老,本尊敬你以年岁而言是前辈,以风骨而论是高贤……”见齐洵不答话,血剑裴雨怎会不知齐洵所想,于是便继续说道,“……如此便请齐阁老先行出招,若是能逼得本尊拔剑相抵,那便作本尊输了,至于今夜之事,届时便请齐阁老权当南柯一梦。”这血剑裴雨极其自负地淡淡而道。
“承让!”此刻齐洵亦再不多话,全因原本凭藉着拔剑之势而凝的气势巅峰,竟似便在对方那句——“若能逼我拔剑,便是你赢。”的话语之后,隐隐而生出有不稳之感。而那血剑裴雨的气势更是挟着外露的霸气席卷笼罩而至。齐洵深感若是此时再不出剑,那方才苦苦凝聚的惊人气势恐有溃散之虞!
顷刻间,剑气纵横,自齐洵手中蔓延,瞬息之间便侵袭二人之间,齐洵一出手便是七十二剑,招招挟劲风,剑剑皆凌厉,一时之间这小小书房之内剑光恍似铺天盖地般罩向那血剑裴雨。
先手者当然存在着先天优势,而齐洵亦显示出深得名家真传,剑势磅礴大气,七十二剑皆不留手,充满着一往无前的气势。齐洵当然亦是深知这血剑裴雨乃真才实学之辈,如此绵密攻势显是要逼得其拔剑相抵,那依方才裴雨言语,自然便算作齐洵赢了。
那血剑裴雨面对齐洵那绵密剑网卷来,夷然自若,但当得齐洵那光华四散的剑网席卷将至时,齐洵周身所凝元气突地扩散而开,竟是在那一刻同时展开剑域,这齐洵根本就不是盘算着单单逼得他出剑相抵,而是自甫一出手,便伺机一击必杀!
齐洵周遭剑域展开,同时冷喝一声,“裴先生,你大意了!堕我映月剑域,将无可反击!”
相传这修行者修炼至可察天地至理的境界之时,便能天人呼应,由此可产生属于自己的领域,而每个领域都有其独自的运行规则,若是不慎被对手以领域封锁,由于领域的规则所限,对手自然便处于劣势之中。
但见那血剑裴雨却无丝毫惧意,双目凛然之下一声暴喝,身遭元气霎时暴胀,饶是齐洵已展开剑域亦忽地被那暴烈的真元激碰之下一阵血气涌动,齐洵暗叫一声“不妙……”
但见血剑裴雨抬起右手,对着齐洵眉心一指隔空刺出!
这一指看似平平无奇,但原本绚幻的剑势却是为之一滞,绵密的剑网随即露出破绽,便连那原本应是难以击破的剑域亦被波及。一惊之下,齐洵心神动荡,胸中血气涌动,喉头一甜,一丝鲜血自唇边渗出。
齐洵大惊之下勉力维持剑域,猛然踏前一步,身前花梨木书案崩碎开来,手中映月剑光华再度暴涨,以剑道正宗再出绵密剑招,务求重组剑网锁死当中的血剑裴雨。
血剑裴雨傲立于齐洵那号称无可反击的剑域当中,身形如万古磐石岿然不动,缓缓抬起右手,此时此刻予人的感觉便是,他这手便是剑,他又何须拔剑?时间恍似凝固,剑域内的元气如被拉扯般急速聚向裴雨右掌,剑网的光华随之黯然,血剑裴雨仿如凝聚血色死气于上,忽地闪电般一掌朝齐洵劈下。
下一刻,满屋剑光消散,齐洵的剑域已消弭无踪,止有破碎的书案书架见证着方才一战。齐洵胸前长衫丝丝缕缕,依旧紧握映月的右手已无力地垂下,虎口迸裂,鲜血染红剑柄,随着剑身下滴。显是因挡格裴雨方才一掌,右臂已然遭受重创,此刻怕是举不得剑了。
这书房之内激斗,书架坍塌书案碎裂散落一地,但宅第远近竟是无人觉察有异,显是这跨院范围早已被血剑裴雨以某种秘法封锁空间。即使是齐洵剑域被破,剧烈的元气激荡,亦衹是于禁制当中泄露出一丝元气,惊飞了远处的一只老鸦而已。
虽说激斗,其实不过十数息时间,血剑裴雨并未拔剑,便已确定场间胜负。
齐洵神色颓然,“为什么!”
“齐阁老虽然境界已至通天巅峰……”血剑裴雨以衣袖轻拂身上,拂去些许木屑尘土,丝毫不似经历了一场生死之战,“可惜,你的剑域不过徒有其表,毫无生死之意,又如何与本尊生死相搏?”
齐洵闻言惨笑,似是喃喃自语地道,“当年恩师授以剑术,曾说这月华剑法若修炼至极处,配合名剑映月,剑域展开,对手当无法反击,为何如今竟是被你一指一掌而破?”话语中既有不甘,亦是实有不解。
“剑是好剑,剑法亦是不俗,不愧为嵩阳剑老关门弟子。”血剑裴雨其实是由衷之言,不过落入齐洵耳中,却似是嘲笑了。“若齐阁老不是急于展开剑域,而单以剑法与本尊游斗,怕亦未能胜得如此干脆。须知但凡领域,皆是有利有弊,若不能善用自身领域规则获取优势,倒还不如不用。”
齐洵原本盘算与对方实力差距明显,趁着对方小觑,展开剑域将其困住。但对方历经生死之战无算,曾面对无数高手领域。对领域的基本法则,反倒是较他此等闭门造车的修行者清楚太多,于是在自己的剑域之中反而变为绝对的劣势。
“齐某已知今夜绝无幸理,但在此之前,老夫尚有一个疑问,还望裴先生解答。”齐洵此时内腑已遭剑域破碎之力反噬,心中瞭然无力再战,“否则齐洵便往赴九泉,亦难向三位先逝同僚交待。”
“齐阁老请问。”血剑裴雨闻言肃然。
“当年太祖临病召见之时,对吾等七人亦是分别召见,七人之数理应除太祖与我等之外,再无他人知晓,敢问裴先生究是从何得知?”
“先帝神武,但百密一疏,可记得是何人领太祖谕旨传唤尔等觐见?”血剑裴雨略一沉吟,但转念这齐洵亦不过是苟然残喘之人。
齐洵闻言恍然,咬牙啐道,“呸,又是阉人坏事!”言罢仰天一叹,“事已至此,请裴先生给个痛快便是。”
“本尊敬尔等风骨,阁老请自裁吧。”说罢便不再望向齐洵一眼,缓缓转身步出书房。
身后齐洵以左手执映月,横剑自刎。
齐洵,字子诚,太祖大统五年恩科高中,赐进士及第出身,累官至四品右佥都御史,致仕之日加官文华阁一品大学士,终年七十有一,于府中书房持名剑映月自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