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京都血案
(二)
方才自神秘来者兀然现身于书房之内,齐洵一直皆以漠然的神情相对,但当来人所言涉及慧帝正统名分之时,齐洵竟不再佝偻,反倒是站直身形,那原本似梦如睡的双目亦是露出凛冽之色,与来人对视,竟是有与来人针锋相对的意味。
但当来人说出方才那话来,寥寥一十二字,便使齐洵再度陷入沉默,恍似那话语有着巨大魔力。
远于太古之时,其时众生灵智未启,苍莽大地妖兽横生,直至神谕之石随天外流火降世,诸般妖兽于这神火凈涤之下几乎消亡殆尽,后世称之为“神火净世”。神火燃炼大地千载岁月方始渐熄,来自太虚的神谕之石散布世间,远古种族心存敬畏虔诚礼拜,各族先民灵智随之渐开,感悟太虚玄妙逐渐而得修炼之法。
神谕之石蕴含浩瀚太虚气息,每一代大修行者无不穷智极慧对其参悟,但太虚真意浩渺繁复,修行者对其感悟不一。但其中蕴含一道太虚谶语,却是每位天道圣人皆无异议。
不知上古何时而起,神州大陆先民便以龙为图腾,而传说之中每隔一段时期,于这大陆之上便会出现身怀天龙命脉之人,而当此时世间定必风起云涌朝代更迭,身怀此异数命脉者恍如得天地气数青眼独加,必成人间帝皇天下共主。
但这天龙命脉究竟会于何时现世,自来向无定数,其实并非每代人间帝皇均会身负此等异数,通常止为开国君主所具备,其子孙后人承宝即位,不过是承袭先人气运余荫。到得气运耗尽之时,世间方会再度出现身负天龙命脉之人,而此时亦即改朝换代之际。虽然人间帝皇号称天子,自称每一代均是真龙降世,但其实不过是帝王心术所施愚民之策。
实际上这货真价实的天龙命脉究竟将于何时现世,便是人间智者亦难断言,有载以来最为久远的一次更是时隔千年,其中道理便连天道圣人与那精研堪舆术算的寻龙师亦是难以言明。但有一点,在修行者当中却是异常肯定,那便是自上古而起,历代圣人于参悟神谕之石勘悟得出的其中一道太虚谶语——“双龙夺鼎,二日凌空,天启临世!”
本来这天龙命脉乃属不世出的异数命脉,但这一代不知何故,竟是异数丛生。立国后不久,大国师李青田便闭关不出,相传便是因这大汉气运有异,闭关参悟神谕,最终得出太祖子孙一脉,尚有两道未曾觉醒的天龙命脉潜藏其中。
据传天魔一族自数百载前为祸乱世间以天魔秘术压制人间天龙复甦,但太祖气运当至,得遇青田先生,青田先生以莫大修为助太祖破开天魔秘术禁制,助其觉醒天龙命脉,登高振臂一呼百应,一举而得天下。
立国后以钦天监监正曹安吉为首所率领的一众寻龙师经大量推演论证得出,因天魔一族以秘术祸乱中原百年,天龙命脉气运紊乱,因此伏下大汉二龙夺天异数。若应上古神谕谶语,必将祸乱天下致万民流离,扰乱太虚气数,引发天启异象,届时太虚意志荡涤人间,这片繁茂的人间景象将不复存在。
**********************************************************************************
“双龙夺鼎,二日凌空,天启临世!”
来人竟以神谕谶语相驳,这一十二字,顿时令齐洵陷入短暂沉思。下一刻,齐洵回过神来,如今一切早成定数,今圣雄武不下太祖,江山稳固,多思何益?自己这些年来于朝中蝇营狗苟,何尝又不是抱着“大隐隐于朝”的心思,不求有功但求无过,低调为官以图掩盖身份。
一直以来,齐洵尚觉自己掩饰得不错,这些年于朝堂上终是没有引起多余的关注。但直至上表致仕之日,方始猛然惊觉一路所想的竟似错了。本是致仕告老,殊料天恩浩荡荣宠有加,朝中文武同僚下朝之后纷纷道贺,一时间便成了京都之内无人不晓的风头人物。当今圣上看似龙心大悦忽然而至的恩宠令齐洵终日惶惶,自那日下朝,齐洵便知,该来的终究是会来的。
眼见齐洵忽然目绽寒芒与自己对视,又忽然之间便显得神情呆滞,来人又怎知短短数息之间,齐洵心中千回百转,有的没的尽在心头一一掠过。“怎么,齐阁老莫不是忽然开窍,想把本尊要问的一切都和盘道来?”心内正自惊疑齐洵那难以猜忖的反应,但来人言中却无丝毫放松之意。
齐洵闻言长叹一声,颓然坐下,神色又带着几分委顿。“一介老朽无用之人,又能知道什么……”语意颇有无奈之感,但语气却是显得倔硬。
“本尊衹想知道,齐阁老给了那人什么,又或告诉了那人什么。”来人亦已看出齐洵此人性子表面看似柔弱实则内里刚强,当下亦不再与他纠缠于那人究竟是否所谓的废帝旧部。这齐洵看着神经兮兮,与其和他作此等无谓纠缠,倒不若单刀直入直陈其意。
“老夫朝堂为官三十余载,不过区区四品右佥都御史,这‘阁老’嘛……嘿,朝中同僚都知道,不过就是个临死前掉下来的虚名而已。”齐洵明显语带自嘲。“齐某自问庸碌一生,实是当不起裴先生如此关顾。”言下之意竟是对来者身份早已瞭然,不由得让人觉得这齐洵一直便有装疯卖傻之嫌。
但这被称为裴先生的神秘来者却丝毫未见恼怒之意,“朝堂之上虽非身居高位,却受先帝临终密诏,承护传承秘宝,而世人无从知晓,青史亦难留名,衹能隐身于庙堂的阴影之中,于外人看来便是蝇营狗苟无所建树,实则高风亮节……”这裴先生恍似自顾自地侃侃而言,“……如此堪谓气节,当受大汉万姓以‘贤’而称之!”说到此处,这裴先生语气竟是变得凝重,方说罢,即拱手朝齐洵略作一揖,竟是对齐洵显露出由衷敬佩。
齐洵愕然,脸上泛起一丝不可置信的神色,以略显凝重的神色盯着案前书卷,半晌后方才缓缓抬头望向那裴先生,“你,究竟想说什么?”齐洵的声音明显略带颤抖。
其实朝野早有风传,太祖除了弥留之际临危受命立下三位托孤之臣,顾命匡扶皇太孙刘焸继位克成大统,实则早于病重之时立下密诏,授予可信之臣,命其保大汉龙脉传承不断。然而此事实在过于秘辛难以稽考,但大部分朝臣对此传言皆是半疑半信。正是由于这事关龙脉气运的秘宝传承者身份异常隐秘,朝野内外私下论议之时,便将这不知身份的密诏受承者以“贤人”称之。
“尔等七贤,便当真以为可瞒尽天下人的耳目不成?”面对齐洵那狐疑的眼神,这裴先生的回话却无丝毫犹豫。
话音不大,但对齐洵而言却不啻惊雷平地,齐洵缓缓闭上双眼,深吸一口气,抬首仰天,良久方将一口浊气吐出,随之是一声长叹,待得双目缓缓睁开之时,眸间竟是略有润湿。而那被称为裴先生的来者,期间竟是没有发话,便由得这齐洵独自感概。
这授命护持秘宝的贤人之数于朝野之内盛传为三贤人,坊间流言蜚语之后则传为五贤,然而实则究是如何,从来却是无人知晓,久而久之朝野上下亦不过当作茶余饭后的又一樁流言而已。
自这裴先生对其以“贤人”相称,齐洵心下便知这护承国运秘宝一事定必已遭泄露。虽然此事当时乃由太祖亲自安排心腹死仕进行,本应隐秘异常万无一失,虽不知最终究是如何的走漏风声,但显然百密一疏。即便如此,齐洵仍略存侥幸之心,便是望这裴先生未能知悉这所谓贤人的确切之数。当闻得这裴先生说出“七贤”一语,虽未知目下七人当中已有几人暴露,但想来既能找到自己,其余六人亦被揪出恐怕亦不过仅为时日问题。
“裴先生如今是替天罗行事,还是秘阁中人,又或是圣狱判官?”齐洵强自平复心境反问道。
“天罗还是秘阁,又或是圣狱,于齐阁老而言又有何区别?”这裴先生却是没有正面答话,话锋一转,“望齐阁老听本尊诚心一劝,这秘宝传承事关大汉气运,倘若因循守旧,以至误堕天魔一族彀中,那阁下七贤便成人间罪人……”这裴先生尚未说完,便被齐洵挥手打断。
“老夫驽钝,然蒙太祖不弃,受命於临病垂危之中,此之所以报太祖而忠先帝之分也!裴先生无须多言……”,齐洵神色尽有唏嘘之感,但语调决然。
“看来齐阁老今夜是断不肯透漏半分与裴某人的了?”这裴先生自现身书房起一直便是负手而立,但说得此句,便突地踏前一步,身遭凝聚的气势亦随之而涨。
齐洵双眸淡然地瞥向这裴先生,丝毫不为所动,止是淡淡地问道,“那又如何?”
“那也无妨!”这裴先生面带微哂,朗声而道,“便是齐阁老不说,本尊却已早知七贤所握,不过是那物事所藏之处关键,却非那物事本身。”
齐洵闻言心头一跳,但犹自强作镇定,“敢问裴先生却是自何处得知?”此等隐秘之事本应仅为七贤所知,外人却又从何知悉?念得此节,一丝忧心便隐隐泛上心头。
“如何得知,重要么?”这裴先生对齐洵问话轻轻带过,“重点是本尊业已知晓。”他脸上那哂笑之意却是愈加明瞭,显是向齐洵表示,哪怕今夜什么都不透露亦是于事无补。
齐洵伸着那瘦长的手指轻抚书卷,以指尖无甚节律地轻轻敲击,“如此看来,老朽恐怕并非第一个陨落于你手中的承诏之人!”言罢齐洵抬首望向来人,双目之中与此前不同的是充满刚毅之色。
“齐阁老却是何苦来哉?”这裴先生竟亦语带唏嘘,“本是念着齐阁老气节实勘敬仰,若阁老肯说,本尊便是留你个全尸又何妨?”虽是语带无奈,但言下之意竟是已将齐洵看作必死之人。
“老夫惟憾有负太祖所托,未能如期将那物事送至先帝手中!”齐洵言下深有戚戚然之感,说罢长身而立,目光与来者再不退让。
“先帝遴选尔等七贤承诏,是为保我大汉龙脉传承……”那裴先生略微摇首,“而今本尊受当今天子手谕,密令追查此事,不知齐阁老可能将本尊视为同道中人?”这裴先生已能看出齐洵眼中有决死之意。
“道不同不相谋!”齐洵冷笑,“齐某今夜自分必死,止是……”说罢齐洵向这裴先生略一拱手。“……老夫是第几个?”齐洵凝目正视那裴先生问道,明显这是他目前最为关心的事情。
面对齐洵的第二次发问,这裴先生面容不带丝毫情绪,终于缓缓伸出左手四指,“阁老乃第四人……”
齐洵闻言禁不得一阵虚浮之感,原本想着自己可能是第二个,甚至第三个……,但殊未料到这本应潜藏颇深的承诏七贤,算上自己到今夜为止便是有大半陨落。
齐洵一时血气涌动,伸手按向书案桌面书卷之上,犹自强行凝定心神,“阁下可能告知老夫……其余三人究竟是谁……”当问出这句时,齐洵已感两眼之前似有血气涌动,泪花已然凝眶。
“户部员外郎陈可林,淮南盐运使司提举赵敬,赣州布政使司经历司史光越。”这裴先生倒是没有半点迟疑,三个名字随口说出,不带半分情绪,便似这三人不过是无足轻重。
齐洵手掌逐渐拧捏成拳,原本掌下所按的书卷书页,在掌心揉拧之中成为一团,“吾等七人授命,但却从来不知其余人等究是何人……”顷刻间,齐洵老泪夺眶而出,点点滴滴洒于书案之上,那泪滴于书案之上迸炸开来,落于红木书案竟似与血点无异。
“如今尔等三人先我而去,老夫又岂可苟且偷生!”齐洵方才仍自以袖掩面抽泣,忽地一拂衣袖,案上书卷顿时如雪花飘飞,齐洵慨然而立。
*********************************************
求收藏、求评论、各种求!
有你的支持就是我的动力!
请踊跃书评,掌声固然好,舌毒也无妨,小弟一把年纪扛得住,拥有一颗高质量钛合金心脏(其实就是脸皮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