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了徐妈妈,阮思虞迫不及待地下了床榻,光着脚在屋里来回走动,再平常不过的动作,她却喜极而泣。
最近这三年,她都是靠躺在床上等死度过的,床对她来说,有种难以言喻的恐惧感。
坐在妆台前,铜镜中的女子容颜姣好,乌黑的发柔顺地贴在后背,不见半根银丝,凝眸注视着镜中的女子,阮思虞久久无语,垂眸瞥见绿儿放在妆台前的包袱,阮思虞不禁悲从中来。
上好的织云锦贴身裹胸,瀑布般柔顺的百褶长裙,外衫是一件透红色绣着红梅的薄纱,母亲留给她做嫁衣裳用的料子,全被她头脑发热拿去做了这一袭舞衣,为了在明日国公夫人举办的赏梅会上献舞用……
在这个女子笑时不小心露出牙齿都会被人诟病的年代,阮思虞在大冬天里,穿着如此暴露的舞衣去献舞讨好国公夫人,也难怪别人会看轻她。
用这料子做舞衣,是绿儿提出来的,当时阮思虞还夸她机灵,对她赞不绝口,如今想来,除了恶心还是恶心,更为自己当年的愚昧痛心。
陈国公夫人是个才女,挑儿媳妇自然是文采出众者优先,此番邀请京中待嫁的姑娘们赴梅园会,便是想趁机为自己的儿子挑选合适的人选。
绿儿告诉阮思虞,国公夫人喜欢擅舞的姑娘,尤其是偏爱西域衣着暴露的胡姬舞,阮思虞便别出心裁,刻意排了一支舞曲,打算在明日的梅园会上表演,当初竟丝毫不疑绿儿的话真假,当真是愚不可及。
许是太过兴奋,阮思虞彻夜未眠,到了东方露出鱼肚白,才到贵妃榻上侧身躺下,小寐片刻。
到了天明,徐妈妈进来伺候她梳洗,匆忙用了早膳后,刘氏便带着自己的女儿阮思春、阮思夏进来了。
刘氏共生养了五个孩子,过门后不到一年,便生下了大姑娘阮思春与二姑娘阮思夏这对双生姐妹。
同年,阮思虞的母亲不顾家人反对,独身前往京城寻夫,同年生下了三姑娘阮思虞,在那之后的三年里,刘氏又相继生下了阮崇文与阮崇斌兄弟,而阮思虞的母亲则常年缠绵病榻,在刘氏生下最小的女儿阮思秋的那一年撒手人寰,撇下了年仅七岁的阮思虞。
如今,两个姐姐都是十六岁,阮思虞十五,最小的妹妹阮思秋才九岁。
“母亲早,两位姐姐早。”
见母女三人进来,阮思虞忙起身上前见礼,面上挂着疏离的浅淡笑意。当年觉得她们母女三人待自己亲厚,不分彼此,在历经她们对自己做下的那些龌龊事后,阮思虞连敷衍的笑也装不出来了,见到这母女三人就觉得恶心。
刘氏今年刚满三十三,平时也注重保养自己的身体,眼角连一丝鱼尾纹也没有,与两个女儿站在一起,说是姐妹三人也不奇怪。
阮思春与阮思夏一向瞧不起阮思虞,但碍于母亲的吩咐,各自皮笑肉不笑地还了礼,便望向别处,刘氏笑着点点头,走到围子床上坐下,双眼打量只穿着中衣的阮思虞,问道:“思虞啊,你的舞衣缝好了么?”
京城的腊月很冷,找不到几天不下雪的,刘氏母女三人穿着狐裘大氅,双手塞在紫貂皮做的手焐子里,温暖又舒适。
“昨儿夜里才缝好,还没来得及试穿,还得请母亲帮忙看看。”阮思虞掩面咳了两声,声音有些沙哑,吩咐一旁的绿儿去取了衣裳来。
“哟,怎么咳上了?”刘氏面色一沉,有些但也担忧地望着阮思虞,心想她今日若是跳不成胡姬舞,又怎么能给国公夫人留下个轻浮放荡的印象,以此来衬托出自己的大女儿高雅呢。
“可能是昨儿在院里练舞着了凉,母亲不必担忧。”阮思虞在一旁回道。
绿儿取了包着舞衣的包袱出来,放到围子床上的小方桌上,小心地将包袱中的衣裳拿出来,展示给刘氏看:“夫人您瞧,这衣裳多精致!完完全全是按照三姑娘的身形量身定做的,不用试也知道肯定合身!”
“你这丫头办事仔细,我向来放心。”刘氏满意地点点头,对绿儿赞不绝口。
绿儿正沾沾自喜时,阮思虞装作上前欣赏,视线落在裹胸时,面上的笑意骤然凝固,侧目怒视着绿儿,责问道:“这裹胸上为何破了这么大的一个洞?”
“嗯?”绿儿诧异,低头仔细一看,果然,裹胸上用金线描出花瓣边缘的地方裂开一道二指多长的口子!
绿儿急了眼,急忙解释道:“奴婢不知道呀!昨儿夜里拿来时还好好儿的,是不是姑娘你试穿的时候……”
“放屁!我昨儿个有些不舒服,老早就睡下了,何曾试穿过?”阮思虞双目怒视着绿儿,气急败坏地扬手就给了她一个巴掌,怒道:“你这死丫头!弄坏了我的舞衣还有礼了!卖了你也陪不起我的衣裳,给我跪下!”
“夫人!”绿儿双膝跪地,委屈地望着刘氏,指望她能给自己做主。
刘氏知道阮思虞为了赴国公夫人的赏梅会,提前半个月就在苦练舞蹈,如今连‘放屁’这种粗俗的话都骂了出来,可见她是有多气愤,当下干笑两声,劝道:“思虞,事已至此,骂她也无济于事,还是看看衣裳能不能缝补一下吧。”
阮思虞还在气头上,刚才话说得急了些,胸膛急剧起伏着,压着胸口咳了好几声才缓过来,挫败地道:“母亲!这衣裳是比着我的尺寸做的,多一分则太肥,少一分就穿不下,这么大一道口子,怎么缝补得了!”
刘氏接过来仔细瞅了瞅,发现还真是那样!心头不禁也有几分恼火,只得道:“算了算了,我看你身子也不太舒服,像是染了风寒,献舞的事儿就作罢了吧,你跟着姐姐们去,走个过场即可。”
见刘氏丝毫不疑,阮思虞暗自松了口气,面上却做出一副心不甘情不愿的样子,含恨盯着跪在地上的绿儿,咬牙切齿地道:“都怪这死丫头!母亲,我要把她撵到厨房去做粗活!”
“夫人!”绿儿一听,脸色大变,立马向刘氏求救。
刘氏瞪了她一眼,咳了一声清清嗓子,正色道:“你这丫头,做错了就该受罚,就照思虞的吩咐,到青芜轩的小厨房去做几天粗活吧!”
青芜轩正是阮思虞现今住的院子,绿儿本就是刘氏刻意指派给自己的人,阮思虞也没指望能立刻将她撵出青芜轩,刘氏既开了口,她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得默认了此事,回屋去换了身不起眼的素色衣裳,跟着刘氏母女三人一同出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