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身上的衣服都破破缺缺的，钟射似乎错过了之前的战斗。广场中的两人相对而立，之间隔着十丈的距离。过了一会儿，那个喝烂酒的年轻修真者举起了左手。一柄血红色的斧头出现在他的手中。隔得太远，钟射看不清他的神情。不过，即使如此，他也能感受得到虚空中那冰冷的杀意，那仿佛是一圈波纹一般在空气中扩散开来。
四周的群众反而热情高涨。钟射看了看宁儿，发现她只是很认真的看着场中的两人，似乎并未发现什么不妥。难道是错觉吗？
钟射看回场中。那年轻修真者斧头出现之后，身上渐渐裹上一层金光。那情形就和之前降落在酒家院子中如出一辙。钟射回忆起他那冰冷的眼神，心里不自觉的裹上了一层寒意。
“值得吗？”场中的另一人，那个卖茶的邋遢大叔大声地问道。这话来得无端，但是期间的愤怒清澈无比。场外的呼声也为之一窒。但是群众们看到年轻修真者那金身血斧，似乎疯狂了起来。
“杀了他！”
“夕雨关战神罗浩然！”
“战神！”
……
这是个疯子的世界。钟射看着迷茫的人们。
道然说过，以武为律，必是乱世。
如果可以，钟射想要离开这个地方。他本来只是来看看热闹，但是却看到了一群盲目疯狂的群众。两个修真者什么身份，做了什么，又为了什么而决斗，他都不关心。他感到愤然无力是那些个普通人。为别人的决斗而忘乎所以，甚至陷入疯狂。修真者也是人来的，这些人的后代便是修真者的下一批血液，他们会将这种疯狂传递下去。整个世界永远斩不断的就是无端的疯狂和无理由的杀意。
好似世间并无洗脱这股疯狂的法子。能做的，可能就只有像道然一般地逃避。但是即使如此，道然最后也死在了这种疯狂之中。
钟射看着场中的那名邋遢大叔。他突然感受到了一股如同清风般的惬意。钟射为之一怔，他似乎觉得，这小小的天地间，唯有那个大叔是和其他人不一样的。
这时候，那个战神罗浩然动了。钟射几乎没有看清楚他的起步，只见他的身体已然冲到了邋遢大叔的身侧，那柄血斧斜劈斩落，直往大叔的侧肩而去。那邋遢大叔能和罗浩然打了这么久，自然也不是等闲之辈。血斧砍在邋遢大叔的肩上，发出一声沉闷的钟鸣声。那声音如同实质一般铺成开来。钟射只觉得耳膜嗡嗡作响，眼睛也自发地虚了起来。
“好刺耳！”宁儿的惊呼从身旁传来。
钟射睁开眼睛，往下方看去。只见广场周边隔得近的群众倒了一排。钟射的耳根子微微做疼，这暴鸣声太过恐怖。但是让人奇怪的是，为何那声音会像是大钟被撞击发出的声音一样呢？
那个邋遢大叔双脚陷入了地里，但是身体却完好无损。他双手撑地，跳出坑洞，顺带出一堆泥石。他拍了拍破烂的裤子，然后对着几丈之外的罗浩然道：“值得吗？”
依旧是同一个问题，罗浩然也依旧没有回答他。罗浩然身上的金色盔甲更加耀眼，他再次朝着邋遢大叔冲过去。他手中的血斧红得几近滴血，身上的盔甲都不及那红色刺眼夺目。
“不好！”钟射刚想叫宁儿捂住耳朵。但是宁儿却似乎看傻了一般，双手垂在身侧。钟射一咬牙便伸出双手覆在了宁儿的双耳上。
“嗡！”一声更加剧烈的钟鸣。此音未落，紧接着又起一声。接着是第三声。罗浩然不断地攻击，邋遢大叔的身子如同犁头一般在地里犁出一条沟壑，但是他身子外侧隐隐有一个淡金色的大钟罩子将他守得固若金汤。仍凭洛浩然如何攻击，连邋遢大叔的衣服都碰不到。而场外的观众如同亲临地狱一般，一片一片往外倒下。有的人甚至被那声波震得口耳流血。
钟射便是其中一人。他撑不住了，在第七声钟鸣之时。眼角流血的他终于倒了下去。被他护着的宁儿稍微有些神智，但是钟射的手一放开，宁儿便经历了第八次钟鸣之声。小姑娘体质本来就弱，不似钟射硬撑了其次钟鸣才倒下。
钟射用仅有的意识将宁儿的身子推到他的上方，他蹬掉凉快瓦片，将双脚死死插入屋脊之中。刚好做完这些，他便疼得几乎立刻就要昏过去。
如果要死，钟射肯定不会选择这种死法。这里是夕雨关，一座大城，十万以上的人口。他只要死了，那么仙位珠会透析出来。到时候这里会化为地狱，十万人都得给他陪葬。他不会寄望于修真者的善心，如果要依靠，他宁愿依靠自己的生命力。
钟射猛地坐了起来。他咬破了他的下唇，双眼胀痛无比，耳朵只剩下嗡鸣之声。他双腿插在楼顶的横梁之上，左手边是昏迷的宁儿。他睁眼盯着战场中的两人。那两人已经停了下来，他们呆望着四周，似乎也米有料到自己的战斗会带来这般效果。
广场周围倒下无数男女，剩下的人还能动的都惊恐地逃离开去。他们眼中在没有对罗浩然的倾慕神色，有的只是对修真者的恐惧。
这个战场毕竟不是普通人该参与的。罗浩然祭出血斧之后也没有一丝一毫照顾普通百姓的心思，他只想杀了那个邋遢大叔。邋遢大叔潇洒地站在那里，仍凭洛浩然攻击。一番攻防下来，他俩倒是完好无损，但是周围的百姓可就被殃及鱼池了。
钟射摇着下唇，身子不住地颤抖。他脑袋抖动着，盯着场中的两人。他已经失去了思考能力，脖子也僵了。除了盯着那两人，他再无法做出其他动作来。
“值得吗？”邋遢大叔指着地上躺着的百姓问道。
“别问我！”罗浩然大声狂吼，但是这一次他没有再攻过去。傻子都能看出来，眼前这个男人不是他能战胜的。罗浩然虽然还有后招，但是血斧金身也无法破了邋遢大叔的防御，他对自己的后招也没了信心。洛浩然无力地跪倒在地，“生在洛家，我有什么办法！？你******倒是告诉我啊！”
“我有一碗茶，喝之可度余生，你愿意喝吗？”邋遢大叔并没什么特别的情绪，他依旧语气平淡，缓缓说道。
但是这话于这份情景是在不相匹配，洛浩然也被他的话唬得一愣。
“你，什么意思？”洛浩然呆然问道。
“打完了，喝个茶吧。”邋遢大叔伸手一抚，广场上凭空出现一排桌椅板凳和一个灰色的炉子。
“你到底是什么人？”洛浩然站起来，冷声问道。
“不过是一个唯求本心的流浪汉而已。”邋遢大叔笑着答道，说完他指了指远处的房屋道，“如果不介意，我想请你去把楼上那个小兄弟接下来，他似乎也想喝我的茶。”
洛浩然皱着眉头。说实在的他应该是非常愤怒，但是眼前这个男人是他无论如何也无法战胜的存在。无论是战力或者气度上，自己都远不如他。在他面前，自己就是一个败者。这是洛浩然无法接受的事，偏偏，他又不得不接受。
洛浩然强压住心头的怒意，他飞奔过去，跃上屋顶将迷糊状态的钟射掳了下来。钟射左手死死地抓着宁儿的臂膀。如果钟射走了，宁儿必然会从屋顶上掉下去。洛浩然想了想也将宁儿一起拽走。
于是，诺达的广场上。一方桌子，三个人等着三碗茶。
钟射身子还在不停发抖。他处于昏迷的边缘，但是就是没有昏过去。洛浩然看着钟射，他对这个小子也来了些兴致。他不知道钟射为何会如此支撑。
“你知道他为何会是这种状态吗？”邋遢大叔用蒲扇扇着炉火，石锅里的水冒着热气，离滚开还有一段时间。他似乎心思全在煮水上面，头也不回地问道。
桌上清醒的人只有洛浩然一个，他虽然不是很想回答。但是，在洛浩然眼中，强者就是一切，他以这一点来赢得别人的尊重和自己的价值，他对待强者也自然会是这种方式。洛浩然鼓了股气，冷然道：“我怎么知道。”
“你问他不就知道了。”邋遢大叔笑道。
“他这个状态，碰一下搞不好就死了。要怎么回答我的问题？”洛浩然撇了撇嘴。钟射身子一直抖，这会儿眼睛也翻白了。看起来像是中了羊癫疯一样，不过洛浩然看得出来他是在坚持。身体想要晕过去，但是精神上却在硬撑。洛浩然甚至有些佩服这个凡人来。
大叔没有回答他。洛浩然回头瞥了一眼煮茶大叔，然后又把视线放在钟射的身上。他想了想，便从裤兜里掏出一个小瓶。瓶身透亮，里面装着一颗黄色的药丸。他拿出药丸，送到钟射嘴边，轻轻一弹，药丸便射入钟射口中。
钟射不能昏过去。但是身体快要撑不住了，他感觉像是有无数根长针刺穿了他的脑袋一样。无比难受却又不能动作。突然，肚子里面升起了一股热气，那热气来得十分迅猛，直入他的四肢百骸之中，血管里面仿佛奔腾着岩浆一般。这又是另一种疼痛，钟射狂喷一口鲜血，然后倒地抽搐起来。
“你给凡人吃聚灵丹，那不是又杀一人吗？”邋遢大叔叹了一口气。言语间有些责备，不过神色如常，依旧照看着他的锅炉。
“死不了，我小时候还没修真那会儿也吃过，是难吃了一点，不过确实疗伤圣品。”洛浩然侃侃而道。钟射在地上翻滚，面红耳刺。洛浩然眼露笑意，仿佛瞧见了什么有趣的事情一样。
邋遢大叔叹了一口气，他打开锅炉旁的小木柜，拿出两个精致的白瓷小碗和一个竹筒。水要开了，他要准备好茶叶和碗。
“啪！”
桌子一晃，一个瘦小的身影从桌下站了起来。
“我就说你死不了！”洛浩然看着眼前的男孩。男孩脸色通红，眼中透着无比的怒意，仿佛比刚才的自己还要愤怒。
“劝你别动手，否则我会忍不住杀了你的。”洛浩然摆了摆手道，“虽然我们有过一面之缘，但是我这人没人味的，你死了也是白死。”
爬起来的男孩自然便是钟射。他清醒过来便看见了这两人，一个若无其事的煮茶，一个看猴般地看着自己。这里是广场正中，煮茶大叔身后有一条长长的沟壑，在远处的地上倒着些乱七八糟的百姓。此时已经有城防部队赶了过来，他们在洛浩然的授意下并没踏足广场一步，有几个站在外围守着，更多的人是在救治普通百姓。
罪魁祸首们仿佛对此并不关心，而是做着自己的事情。
“修真者！”钟射还是没能忍住怒气。他单手拍桌，一拳便朝着洛浩然打了过去。洛浩然并无闪避，而是让钟射一拳打在脸上。
钟射拳头一疼，他清晰感觉到骨头碎裂倒扎入肉。这个修真者的脸比钢铁还要硬上三分。钟射抱着拳头蹲在地上，不断地喘着粗气。
“茶来了，两位久等了。”邋遢大叔端着两碗热茶，来到桌旁。他将一碗茶放在洛浩然身前，然后走到钟射身旁单手将他扶坐在凳子上，将茶摆在他的面前。
“大叔，你这茶莫非下了毒？喝之可度余生。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余生也算是被你渡了，是这个意思吗？”洛浩然问道。他端着茶，仔细打量，仿佛想要找出什么毒药颗粒一般。
“我要杀你，不用这么麻烦的。”邋遢大叔微笑着说道。
洛浩然身子一愣，他尴尬地笑了笑，然后端着茶碗小抿一口。那茶水味道并无什么特色，甚至连上等茶叶都算不上。洛浩然皱了皱眉头，更觉得此中有什么玄机。
钟射咬着牙齿，他看着邋遢大叔，没由来地感觉呼吸困难。他感觉很无力很无力，眼前这两个人和万山寺上的修真者没什么不同。在这些修真者眼中，人命如蝼蚁一般。小孩子在消灭蝼蚁的时候，往往会玩弄他们，再变着花样将其杀掉。这不正是眼下的场景吗?
“杀了我吧，就像对那些人一样！”钟射伸出鲜血直流的拳头，指着广场外面躺着的人，咬着牙说道。
“你既然寻死，刚刚为何又要苦苦支撑？”邋遢大叔问道。他坐在八仙桌的一端，双手抱拳，脸色从容。
“撑下来又怎么样，又能怎么样？”钟射捏着拳头，他将创口中的骨头挑出来，他眉毛直跳，显然是无比剧痛。他觉得，此时需要的就是这种剧痛。
旁边的罗浩然看得暗暗乍舌，仍不住吐声道：“你比我厉害！”
“如果他不死的话，不出三年，他方方面面都会超越你！”邋遢大叔扭头看着罗浩然，脸上挂着微笑说道。
罗浩然闻声身子一怔，接着他大笑起来，道，“开什么玩笑。”
“你是洛熙关的第十七孙，六岁开始修真，八岁突破真元境，十岁获封夕雨关战神。你觉得你很厉害吗？”邋遢大叔问道。
难道不厉害吗？罗浩然心里说。但是想到那事，他神色又是一阵黯然。
“他要去在葬魂海，你护送他去，你的事自然有解法。”邋遢大叔暗含深意地说了一句。
没等罗浩然拒绝，钟射首先站了起来。他俯身下去，将宁儿抱在怀中，然后往广场外走去。
“如果你拒绝，我也奉劝你一句。你身上的东西很特别，灵元境以上的修真者都能看得出来。往后的路挑着没人的地方走吧，不然死的可不是一个两个。”邋遢大叔在钟射背后说道。
钟射闻声便停下脚步。他也不过稍作迟疑，但还是迈着步子往广场外走去。
身后传来了洛浩然的声音，他似乎在和邋遢大叔争论着什么。钟射没仔细听。
他抱着宁儿经过广场，地上躺着的人大多醒了过来。他们也只是昏迷，并未有伤亡。可能全场伤得最重的人就是自己了。钟射想笑却笑不出来。他能感受到空气中那种能量的波动，也能感觉到洛浩然想杀邋遢大叔时那股强烈的杀意。仿佛是自己太过敏感了，所以才会伤得那么重，几乎觉得自己只要昏过去就会死了一般。
钟射抱着宁儿，走回酒馆去取行李。
天色很明亮，但是钟射的内心如同裹了一层冰霜一般。灵元境修真者能够看破自己身怀仙位珠？往后的路要怎么走。
修真者修为应人而异，有很多修炼法门。但是万法归宗，在自己突破上面他们都会面临三个境界，其一为真元境，其二为幻元境，其三便是灵元境了。过了灵元境往上只有一个境界了，突破了那个境界就可以等着飞身仙界了，等待飞升的修真者被称为假仙。世间几百年来，虽然大多数的修真者都被压在了灵元境之下，但是也不乏奇才，据闻假仙的数量还要多过灵元境的修真者。这么算来，钟射被假仙杀死的概率要比被灵元境修真者杀死的概率大得多。
钟射笑了笑，葬魂海离此不知多少距离。不过可以确定的是，葬魂海真实存在。那么就够了，一直往南走吧，能走多远就走多远。
钟射走进巷子，那烂糠味的酒弥漫着窄窄的巷子。围墙上是剥落的青瓦。这条巷子似乎少有人来，青瓦上都生了青苔，有着一丝淡淡的凉意。
钟射抬头看着蓝蓝的天空。
道然，我又想你了。
“咯，我就当是旅游，陪你走一趟葬魂海咯。”一个戏谑的声音从背后响起。钟射没有回头，径直走入巷子之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