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应该是一场酣睡,但是却在梦开始之前被人吵醒了。
钟射睁开眼睛,越过宁哲空的肩头,看到了正在和人对峙的古镇奇。
……
“贱男就是贱男,都写在身上了,还要狡辩么?”一个身材壮硕的男子站在古镇奇的面前,大声讥笑道。他身材魁梧,比古镇奇高了一个脑袋。浓眉粗发,双眼凸出,鼻梁挺直,看起来盛气凌人。
“你妈走得早,没教你识字啊。爷爷教你,观,鸽乌暗观,儿子你可知道怎么读了吗?”古镇奇毫不示弱,扯着胸口的“观”字大声还击。不过也看得出来,他在强词夺理。而且辈分关系乱极。
宁哲宇见状立马给他纠正,道:“古师兄,这就是你的不是了。你既是他爷爷,又叫他儿子。难道你对他的母亲……”
“哦,贵派关系好乱啊!”宁哲空恍然大悟道。
那壮男脸上笑意瞬失,一张脸黑了下来,“古镇奇,你是要挑战我吗?”
“我不打儿子的,老方,你帮我教训他!”古镇奇扭头便走,上了几步台阶,走到方天极的身后。
方天极下了两步台阶,俯视着那个壮男道:“夏师兄如要借过,大可叫醒我们。你踩我师弟一脚,已然是向我光明山挑衅。光明山自莫掌门以来,从未受人脚下之辱。师弟不说,我也会找你讨个公道。”
“公道?”那男子又恢复了倨傲神色,笑了一声之后冷眼看着方天极道,“别忘了,上次武会,是谁被我打断了三条肋骨!”
方天极闭上眼睛,将身上的袍子退了下来,宁哲空上前接过。方天极扭了一下脖子,发出噼啪一声脆响。他定眼看着壮硕男子,然后道:“霸剑心道,虽万军亦不惧。何况你只是这天下的一粒尘埃。”
那一瞬间,钟射只觉得空气中猛然散发出一股冷意。他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几步台阶,其他三人也同他一样。
“这是什么功法?”钟射下意识地问道。
“霸剑!”古镇奇吞声道,“本门的内门功法,霸苍云剑的第一境。别离太近,我们再走远些。”
说着,几人又往后退了几步。直到七八米开外才停下来。
这时候,底下的夏姓壮男动了,只见他飞身跃起,到得与方天极同高的时候,右腿横摆,猛地往方天极扫去。方天极身子往后一仰,躲过这一脚飞踢。他并未只有这一个动作,而是仰倒的同时左手猛地往上轮去,一拳正中夏姓壮男的脚踝。那男子打算先发制人,也未料到会有此一招。他在空中,顿然失去平衡,身子如呼噜滚瓜一般,往梯下跌去。
待夏姓男子脚踝中拳,钟射才听到一阵破布之声,紧接着是一阵狂风扫过。地上的落叶纷纷起舞。
这一腿居然有此威力。他心里为方天极捏了一把汗,要是这一腿踢实了。钟射能想到的可不只是断三根肋骨了。
那男子好不容易稳住了身形,从地上爬起来。脚踝浮肿,脸上挂着几条血痕看起来狼狈不堪。因为地势原因,他又是首攻,吃了暗亏。此时一脸恼怒之色。
钟射看着这张脸,那不是寻常修真者一般的脸吗?就是这些脸,让这个世界变成了地狱。百姓变成了蝼蚁。
如此机会,古镇奇怎会放过,他扯着嗓子,对着山下大喊道:“老方你下手轻点,别打坏了我的乖儿子啊。”
钟射和宁哲宇两兄弟听了,顿时破口大笑起来。还好,身边的人,并非和他一样。
那夏姓壮男吐了一口浓痰,脸色越发阴沉:“方天极,本来想今年武会在收拾你的,这可是你自找的。”男子冷哼一声,然后右手平伸。他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像是右手正受到什么极大伤害一般。
只见他的右手经脉膨胀,手背上的皮肤渐渐鼓出。钟射睁着眼睛,瞧得仔细,赫然发现一柄血色长剑从他手臂中活生生地长了出来。
“幻元境!”古镇奇暗喝一声。他眼珠一转,然后对宁哲空说,“你去叫青山神医过来,要快。”
宁哲空立马转身就跑,他身子迅速,和之前的病态形若两人。
“妈的,我们在受罚,没剑怎么和幻元境打?”古镇奇伸手抓着脑袋,脸色一片通红。
“师兄,你不是会点金术吗?”钟射说道,声音很轻。
宁哲宇将手边的扫把递了过来。
“老方,接棍!”古镇奇将手里的金色棍子往前一抛,大声喊道,“只能维持三分钟,你自己看着办!”
“够了!”方天极头也不回,右臂横伸,将金棍握在手中。他的身子已经前倾,接棍的同时,爆炸一般地往前扑杀过去。行动如流水一般畅快,却又似奔雷一般迅猛。
那夏姓男子手中握着一柄淡银色的大剑。他脸色稍有疲倦,但是嘴角却是一咧。也是飞身冲了了上去。
方天极双手持棍,照着夏姓男子斜劈而下,他身处上方,速度和爆发上都占了优势。夏姓男子闷哼一声,他的剑很沉,速度上没有方天极快,他如果想要刺杀或者劈斩,势必会先受这一棍。到时候自己的招式能不能完成也说不定了,就那么一个忧郁,本来的杀招也变成了守招。他举起剑挡着劈落的金棍。
钟射本以为会听到一声金鸣碰击之声的,但是却只是一阵呲咧。
金棍打到了剑锋之上,如豆腐一般应声而断。金棍的截面摩擦着大剑的剑身,发出一阵刺耳的呲咧之声,闪亮的火花四处迸射。
因为速度极快,金棍的端头竟然燃了起来。钟射看到空着被斩飞的半截棍子,心里暗道一声完了,方天极必败。古镇奇也瞪大了眼睛,用力地揪着头发。
幻元境的本命武器着实厉害,不止是这锋利程度,隐藏的杀招还未展现出来,方天极的武器就毁了。霸剑本来是结合剑来使用的招式,以棍换剑已是下策,现在棍都毁了,那铁定是输了。
但是他想法还未落实,方天极的身子却高速旋转起来。那燃烧的金棍如同一条奔龙一般擦过大剑,在夏姓男子的胸口肆虐。
顿时间,血肉横飞。
那夏姓男子双眼喷火,身子只是轻退,右手一转,罩着翻滚的方天极便是一刀砍下去。这一刀要是落实了,以那大剑的锋利程度来说,方天极非被砍成两段不可。
一时间,钟射几乎将心提到了嗓门口上。
“住手!”这时候,一声暴喝之声从山下响起。
钟射只觉得耳朵一震,一时间决然失了心神。他回过神来,方天极好像被什么无形之物击中一般,落在了地上,身子依旧在旋转,滚落到石板路旁边的滚木丛中,碾了三五米才停下来。期间咔擦之声不断,不知道断了多少骨头。
而那个夏姓男子的巨剑也掉落在地上,剑头插入地面,末了半尺深。
钟射往山下看去,只见一众壮硕的男女从山下走来。为首的是一个留着山羊胡子,戴斑点圆帽的中年男子。他身材欣长,胸前鼓涨,也是十分壮硕。他的眼睛虚着,看了看草丛里的方天极,然后将视线落到站着的三个人身上。
山羊胡子身后,一个女子先他一步急走上来,将快要倒下的夏姓男子搂在怀中。这个女子绑着马尾,面色呈健黄之色,五官有些粗狂,但是也掩盖不住她的美丽,只是她将这份美丽镀上了一层野性,给人一种特别之感。女子剑眉紧皱,看着夏姓男子的胸口。那处布衣成丝,胸口的肉少了一层,几稀能见白骨。女子从怀里掏出一样事物,放入口中,咬碎了然后吐道掌心涂抹在夏姓男子胸口。
夏姓男子也是刚毅,只是皱着眉头,一字未喊。
“门内禁止私斗,你们刚犯戒条,难道真想被逐出师门吗?”山羊胡子走了上来,冷声对三人说道。他身后跟着二十几个身材高大壮硕的男子。个个脸上都带着凶狠之色,钟射顿时觉得自己如同落到虎群中的羔羊一般。
“你也不问问事出于何,便来指责我们吗?”到底年长几岁,古镇奇站了出来。目色间有些惧意,但还是迎上了山羊胡子冷冽的眼神。
“不问,你又当如何?”山羊胡子沉声说道。
古镇奇愣了一愣,然后神色一软,低身道:“东阳山首座震空师伯威名远播,我一介小小门人,怎敢把你怎样?”
“识相的就滚开,”山羊胡子身后走出一个长发男子,他也绑了一个马尾,额前垂下两束不羁的刘海,看起来有些文艺气息,但是出口却是脏话连篇,“把你们的狗屁师兄抬回去,别耽误了我们面见掌门,否则你们又要多一条罪责,观门六贱男!”
最后那句话一字一顿,尽显嚣张气息。
山羊胡子看了古镇奇一眼,然后又盯了盯钟射,便径直往山道上走去。一群男女都跟在了他身后,那个夏姓壮男被两人抬着,跟在后面。
古镇奇捏着拳头,宁哲宇伸手放在他的拳头上。钟射心里渐渐懂了,以力为尊,便可辱没道义法制。这便是当今的修真界。
“青山神医,这么急匆匆地是要去哪啊?来的正好,小徒身上有伤,麻烦你照看一下。”震空的声音从上方传来,钟射抬头只看到一堆黑压压的背影。人群中有个稚嫩的声音在抗议着,不多时便被挤了出来。过了一会儿,山道上只剩下满脸通红的宁哲空和一个十来岁的孩童。
宁哲空带着孩童急速走下来,急声问道:“方师兄怎么样了?”
“妈的,把老方忘了!”古镇奇一拍脑袋,然后几人便朝着方天极落下的灌木冲去。
只见方天极瘫在地上,手臂以一个奇怪的姿势扭曲着。古镇奇刚想扶他起来,方天极便说道:“别动,骨折了!”
“小龙师傅,你快救他啊!”宁哲空急声道。
那个被呼作小龙师傅的幼童,留着浅浅的头发。和钟射第一次见他的时候差不多,他脸蛋圆圆的,眼睛也大大的,此时眉头紧锁,一副老大人的神态:“接骨的话……”
“怎样?”古镇奇问道。
“我不会!”小龙师傅耿直地说道。
“靠!”古镇奇回头看了看山道,那群人劫走了半路赶来的青山神医,此时已经消失了,“一群流氓。”
众人撕下衣服做了一副简易的担架,然后由钟射和古镇奇抬着。宁哲空捡起地上的饭盒。几人往山上走去,天黑的时候,他们终于将方天极弄回了浩渺山。
晚上的时候,青山神医才脱身过来。钟射也知道了夏姓壮男也不好受,他的胸口少了一大块肉,用屁股上的肉补的,怕是好几天出不了门了。而古镇奇也是条硬汉,三个关节肿成馒头了,却也没哼一声痛。青山神医接骨之后,给他上了药。几人见他没什么大碍,这才离开医馆。
“古师兄,能跟我说说霸剑吗?”回光明山的路上,钟射终于还是没忍住好奇,问了起来。
他一下午都沉静在方天极那短短几秒钟的招式之中,那个男人并不能凝结自己的武器,修为上比幻元境的夏姓壮男低了一个层级。要知道修真者的层级划分,简直是天地之别。钟射都听闻过,低一阶的修真者见着高价修真者的时候,都是埋头走的,不说挑战了,话说重了自己都虚。而方天极从夏姓男子凝结巨剑,到接棍反攻,那义无反顾横冲上前的背影,简直帅到不行。而且那一连串的流畅动作,对战斗细节的精准把控,也是让人佩服得不行。钟射甚至觉得,他连金棍会断掉都算计在内了。如果真是如此,那方天极此人是在太过恐怖。
古镇奇埋着头,面色沉重,似乎正在想事情。宁哲空在前面掌灯,晶石基础的灯盏灯光稳定,将山道照得亮堂堂的。
“我来回答吧,”刚换了绷带的宁哲宇脑袋终于能够透气了,他吸了吸气,“霸剑是三剑门的内门功法。是每个弟子都可以选择的基础课。这套剑法其实也是修真功法,集心法、身法、道法于一体。心法就是我们平常练的那种,惩罚还没结束,你应该有点印象才对。心法是霸剑的关键。霸剑初始之时,讲究只攻不守,如果两个同样身怀霸剑之人对决,胜负就是几个瞬间的事情。通常情况下,只要一方开始防守,那么到输为止他就一直都在防守。如何让自己相信手中的剑,只用来攻击不用来防守,便是心法在支撑着。只要一丝松懈,比如这样下去,我会输,啊,怎么还破不了他的防御,这种心理,那么霸剑的威力至少降低一半。
“剩下的就是对身法的要求了,今天方师兄的身法你也看到了,速度和爆发力以及技巧的运用,他在整个三剑门内年轻一辈弟子中,都算是顶尖的。他每日都会在负重在山道上跑个来回,也就是古师兄口中说的傻子。练霸剑,必须要有强硬的身体素质。我弟弟体质自小就弱,不适合修炼。而我和古师兄却下不了那个狠心折磨自己。所以都未修习霸剑,转而研究其他东西了。至于道法,也就是修真者的真元境幻元境之类的划分,对霸剑影响不大。除非是到灵元境这个分水岭。今天如果方师兄带剑了,那夏河川早就被砍死了!”宁哲宇咬牙道。
“你错了,宇师弟。”古镇奇回过头来,眉头依然紧皱着,“霸剑有一个致命缺陷,还好今天震空师伯及时到来,否则方师兄此时可就不是躺床上那么简单了。”
“古师兄,虽然你也不喜欢霸剑,但是不能灭了方师兄的威风啊。他可是为大家出的头啊!”宁哲空有些不满地说道。在他看来,输赢似乎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宁哲宇也点了点头。
“老方的情义我一直都懂的。”古镇奇说,眼神十分复杂,“我也曾劝过他不要再练霸剑了。但是他不听,就像今天这种状况,他武器毁了。但是心法却让他越战越勇,还要死命往前攻。你知道,如果夏河川那一刀斩下来,会是什么状况吗?”
说到这里,一众人都沉默了。
“夏国有种棋玩,里面有一种名为‘卒’的棋子,在棋盘上,这种棋子只能前进不能后退。直到触到对方棋盘的边界,下一步,就是出局。”古镇奇语重心长地说道,“如果出山历练,老方遇上打不过的人,交手起来,他只会如‘卒’一样死去。”
“古师兄,”宁哲宇干笑了一下,“你也别太悲观,不是还有我们的嘛。”
“是啊,以方师兄的力量,和我们的智慧,历练不会有问题的。”宁哲空也附和道。此话说来,他一点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对。
“我说这番话的另一个意思,”古镇奇看着钟射道,“你应该明白的。”
钟射发自内心地笑了笑,他很感谢古镇奇能为他考虑这么多,钟射摸了摸右手,那处又变得坚硬起来。似乎只有晚上某个时候,那融合了仙位珠的手臂才会有次异状。他看着古镇奇,目色毫无闪躲的地说道:“我出不了山的,我有足够的时间。如果可以的话,我依然还是想学霸剑。”
钟射满脑子都是方天极那灵动的身法和义无反顾的攻杀。那印象实在太深,钟射根本拒绝不了。霸剑和道然的道是两个极端,他能理解道然,但是如果非要逼着他选的话,现在,他只会选霸剑所蕴含的道。
宁哲宇摸了摸他的额头,然后道:“没发烧吧,我们的介绍都白说了么?霸剑很苦,又不一定能练成。特别是心法,我看你内心似乎也不如方师兄那般坚定,如果非要练,真的很苦诶,钟师弟!而且还容易打个架就死掉。”
“我也劝你别练那个,”宁哲空也附和道,“学点道术多好。”
“我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成,”钟射道,他看着夜空,“你们也看出来了。我能进三剑门绝对不是什么好运。等时候到了,我会告诉你们我的秘密。只是现在,我如果不做点什么,我真觉得自己会死在这个地方。”
钟射心里很平静,他害怕这种平静。他离当初的誓言越来越远,仙位珠也融进了手里,平常的时候根本看不见。只有夜深了,手会变得像铁一般硬,还会提醒他,他还要去一个名为葬魂海的地方。
“我记得,昨天被打的时候,那个老太婆似乎说你是晋神之躯吧?”古镇奇眼中精光一闪,看着钟射道。
不知怎么的,钟射尽然在古镇奇的眼中看到了一抹怜悯。
“我也好像听到了。”宁哲宇回忆道,他突然一愣,目色哀楚的看着钟射。
钟射点了点头。那老妇人的面孔出现在他眼前,他听得很清楚。
“你也别太在意。努力的话,也不是没有可能。要练霸剑就练吧,多一个霸剑,老方也轻松些。”古镇奇突然反转,居然同意钟射修炼霸剑起来。宁哲宇和宁哲宇都过来拍拍他的肩膀,剩下的路几人也没多说什么。
搞得钟射一头雾水?
晋神之躯,怎么了?要饭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