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道那慕容邪急匆匆地跑去落花胡同里买巴豆和花雕酒是干嘛用的?
慕容邪这人虽然很多时候都是一副吊儿郎当不上心的模样,但从不做赊本的生意。当然从他腰包里掏出去的银两那真是精打细算地一笔一笔地记在他怀里揣着的那本明黄色的账册上。每一栏每一栏地银两收支明细表都密密麻麻地钻满了慕容邪那一手飞扬流利的蝇头小楷,跟个未出阁的大家闺秀绣在屏风上的佛经似地。
其实也不能说慕容邪抠得六亲不认人神共愤,这家伙打小就跟着他那会做生意的老爹后面算得一笔精明账。他老爹卖过猪肉,开过药铺,投机倒把地卖过大米和大蒜,慕容邪还很小的时候就跟着他爹走南闯北过,因为慕容大娘过世的早,大概在慕容邪出世后没多久就因为得了那个年代的绝症天花而不治身亡。
那时候看着襁褓里嗷嗷待哺的慕容邪,街坊邻里也都劝过慕容冲凉再娶一房过来续弦。一来慕容冲凉为了养家糊口成天做生意实在是忙不过来打理家里的琐碎事物,二来慕容邪毕竟还太小,男人毕竟是男人,终究还需要个事无巨细勤劳细心的女人来照顾着。
可是世人都知道慕容夫妇之间是打小青梅竹马培养出来的感情,真可谓是伉俪情深,不离不弃。
慕容冲凉念着平日里夫人的百般温柔体贴与举案齐眉时的相敬如宾,似乎打从开始就断了续弦的念头。一头忙着照看店铺里的生意,一头忙着儿子的吃喝拉撒,虽然慕容冲凉咬紧牙关从外头聘了个奶妈回来,可是那奶妈不是今天请假回家给儿子娶儿媳妇,就是明天女儿要出嫁办嫁妆。
住在慕容家隔壁的沈大娘看着慕容邪这没娘亲心疼的孩子实在是可怜兮兮的,不是有了上顿没下顿,就是尿地整个被褥床单都湿漉漉的。
沈大娘是个念佛之人,最是那慈悲的心肠,所以隔三差五地就把小小的慕容邪捧在怀里哄在怀里睡觉。慕容邪就喜欢把小脑袋蹭在沈大娘的深紫色八宝瓶缠枝刻丝褙子上找**,小小的他以为那才是最安全的避风港湾,所以只要在沈大娘的臂弯里,慕容邪就从来不哭也不闹。
那时候,沈继安也就比慕容邪大那么几个月,两个人可以说是喝同一个女人的**长大的。沈大娘就连现在还时不时地念叨着慕容邪和沈继安抢着喝奶的镜头,仿佛两个永远都是长不大的孩子。沈继安打小就是老实巴交斯斯文文的,而慕容邪这家伙就鬼灵精怪地多了,会讨大人的欢心,女孩子缘也是特别好的,就是喜欢欺负这个比自己大几个月的沈家大哥哥,时常是把沈继安欺负地哇哇大哭,自己却一屁股就溜得无影无踪。
虽然沈大娘从来不说什么,小孩子家家打打架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但是慕容冲凉到底是不好意思再这么麻烦这个没有丝毫血缘关系的女人了。虽然沈大娘嫁到沈家没多久就成了寡妇,但是沈家到底还是有些家业底子,再加上沈大娘那双勤劳肯吃苦的双手,这几年也把日子过得是红红火火。一个是鳏夫,一个是寡妇,很多人都劝慕容冲凉干脆把沈大娘娶回家过日子算了。但也不知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还是缘分这东西理不清也道不明,虽然都心知肚明的,但两人终究还是客客气气的。
自从慕容邪寄养在沈家以后,慕容冲凉每个月都会付给沈大娘自己儿子的生活费以及抚养费。虽然沈大娘一直不肯收,但慕容冲凉却从不肯占别人半分便宜。她一个女人带个孩子实属不易,现在又来了一个捣蛋鬼。
虽然慕容邪每次欺负沈继安的时候都被慕容老爹给打个半死,但慕容邪这家伙就是不长记性,慕容老爹一气之下就把慕容邪给带回了家。正所谓子不教父之过,虽然说走南闯北给打小就顽劣不堪的慕容邪长了不少见识,但是风餐露宿到底吃了不少苦头。
慕容邪六岁不到算盘就打得噼里啪啦响,七岁时爬高上低地背会了各种中草药的名称,简直就成了他老爹的得力助手。
慕容冲凉后来生意是做得风生水起,别人都骂慕容冲凉是个蝇营狗苟的奸商,喜欢克扣斤两,但在慕容邪的观念了,世人虽都说无奸不商,但要奸地恰到好处,奸地不着痕迹那才叫真正地“奸商”,显然他老爹是不够格的。
不过慕容冲凉有一个好处就是,这人性子特别的温和,别人对她说三道四的他倒不记在心上,依然和和气气地做着他的小本生意。经过几年的奋斗,虽然比那大富大贵的阔绰人家那肯定是比不过的,但是生活在这一方勾栏瓦肆当中也算是安逸平和了。
慕容邪虽然跟着他老爹后头学了一本上好的生意经,但这家伙就是对做生意不是那么感兴趣,反而整天捣鼓着去旧书摊买些侦探悬疑的书籍回来读得津津有味,把学堂里读得什么四书五经,纲常伦理全抛到脑后门了。
一开始慕容邪还不太待见这个打小动不动就哭的沈家大哥哥,但是自从沈继安当上了这个县衙门的小捕快的时候,慕容邪就整天跟在沈继安屁股后头混饭吃。
沈继安打小就性子好,也不大记仇,慕容邪就是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风流公子的模样,曾经因为查案找出凶手三番五次地得罪过想要以“冤假错案”蒙混过关的青天大老爷,都是沈继安在背后给他收拾烂摊子。虽然沈继安一直什么都不说,也不怪怨自己的这个小弟,只是偶尔会劝劝,但久而久之,一向锋芒毕露的慕容邪也敛了几分脾气,愈发地尊重起这个大哥来了。
侦破案件,缉拿凶手当然是衙门捕快的首要任务,就拿这一次媚骨坊里的那个被一枚绣花针谋杀的柳眉如来说,沈继安为了尽快破案已经两天两夜没怎么合过眼了,作为衙门的捕头,上头只给了他两个星期的破案比限。
慕容邪知道若要查出凶手,就该开棺验尸不能遗漏掉死者身上任何一处凶手遗留下来的破绽。既然上传下达的验尸审批手续都要折腾个大半个月,反正横竖都是要被责骂了,那慕容邪自然得想办法搞定看守停尸房的那几个衙役,查出凶手,好让沈大哥再在衙门里风光一回。
其实大家都知道,作为封建统治者吏官们的鹰犬,虽然捕快或是衙役在老百姓的眼里那时威风凛凛的,但是却是没有朝廷俸禄的。每年的伙食补贴即“公食粮”不过十两银子左右,左不过一年到头能糊好自己的那张嘴算是了不起的。
因为慕容邪成天就跟着身为捕头的大哥屁股后头转悠着,所以衙门里的皂隶,门头,衙役书吏们就没有不认得他慕容邪的。这俗话说的好“有钱能使鬼推磨”,他慕容邪自然知道搞定这些歌酒囊饭袋搞点甜头给他们那不是分分钟解决的事情。
慕容邪从落花胡同里趁别人不注意的时候,从自家药铺里抓了一把巴豆揣在怀里,后来又觉得为防止万一,又掉头从药柜子里翻出了一袋迷魂散。一坛上好的花雕酒,四五包滋味鲜美的玫瑰卤鸭,一只肥腻腻的盐水鸭和几碟香气扑鼻的水晶肘子。慕容邪要云来客栈的小二打包好了,就鬼鬼祟祟地往停尸房这边的方向走来。
因为是黄昏,家家户户都是炊烟袅袅地升起了锅灶煮饭吃,慕容邪就是趁人少的时候偷偷溜进了衙门里的那个停尸房。衙门里所谓的那个停尸房就在监牢的最北边。
慕容邪以探监的名义被几个相熟的衙役给蒙混混进来了。当然好处是少不了他们的,一人一包玫瑰卤鸭揣在怀里各自使了个眼色就乐呵呵地笑了起来。
慕容邪觑着眼睛往停尸房那边瞅去,因为是看管不会动的死人,所以停尸房门口就两个衙役在那把守着。停尸房的大门是紧锁着的,因为怕尸体腐烂,所以朝廷也拨款下来让衙门里多买些水银之类的防腐剂。可是那时贪官污吏横行,朝廷里拨的款基本上还没到县一级就已经被瓜分的差不多了,青天大老爷也不是个省油的灯,既然银两都瓜分完了,反正天高皇帝远,基本上死人的尸体放不了几天就扔到荒郊野外去给狼叼了去也是不管不问,如果哪家给了些好处,那就会给死人找个山坡埋了留个全尸。
老百姓都是讳莫如深,敢怒却不敢言。慕容邪一定要在柳眉如的尸体被狼叼了去前把事情查个水落石出,所以先下手为强。
不知是慕容老爹这个百姓口中的“奸商”突然良心发现还是歪打正着,反正慕容邪抓的那把巴豆通肠子的效果那真是好得没话说。
一开始慕容邪好酒好菜伺候着他们,还陪他们猜拳行令,也没过一炷香的功夫其中一个衙役大哥就直嚷嚷着喊肚子疼,一个箭步就往茅厕里冲,紧接着另外一个衙役大哥也疼得直往另一个茅厕里钻。慕容邪假装着喊肚子疼,一边捂着肚子,一边嚷嚷着说道,“云来客栈的那个掌柜真是心被狗叼去了,怎么搞些馊的鸭子和猪肘子欺骗消费者,明儿个我就拆了他们那破店的招牌。”
其实说衙门里的这群衙役是酒囊饭袋真不是委屈了他们,慕容邪轻而易举地就从他们那裤腰带上把停尸房的钥匙给偷到了手心里。
可是慕容邪没有算计到的是,天啊,这一串钥匙链上怎么这么多钥匙,到底那一把才是?
他一个一个地去试,但是心里越急手上越使不来劲,好在苍天有眼,第二把就把停尸房上的铜锁给打开了。
一股肉体腐烂的恶臭味扑到慕容邪的脸上,他差点没弯着腰吐出来。可是这么多棺材哪一具才是柳眉如的?
慕容邪皱了皱眉头,凭着感觉他一具一具地解开棺材的棺盖,很多尸体都已经腐烂地无法辨认出脸部的模样,他屏住呼吸,眉目疏朗的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可是当打开柳眉如的那一具棺材的时候,一股好闻的药酒味从棺材里蹿了出来,慕容邪微微皱起的眉头却是皱地更深了。
柳眉如微微闭起的眼睛仿佛不是一个死人对这个世界的告别,而是不小心在海棠花树下与如意郎君喝醉了似的醉美人。
微微醺红的脸庞和细如凝脂的娇嫩肌肤,就那样真真切切地摄入到慕容邪的瞳孔里。
就是那么一瞬间,慕容邪仿佛整个灵魂被摄入到一个深深的幻境里面,那里有他未过世的娘亲将小小的慕容邪捧在臂弯里唱着摇篮曲儿,慕容邪从没见过娘亲长什么模样,可是爹爹桌案上的那些染满了眼泪的容貌极美的画像却逼真地浮现在了自己眼前,他日日思念的娘亲,他听到娘亲在轻声地唤他“邪儿,乖,邪儿,到娘亲这里来。
他伸出小小的手,仿佛踩在云端一般,他多么想喊那个漂亮的女子一声“娘”多久了,他都不曾喊过,可是当他真正跑过去的时候却发现那张美丽的容颜忽然变成了一具面相狰狞的骷髅张牙舞爪着,狂风骤起,他一回头却发现自己早已经深处万丈悬崖。
慕容邪嘴角忽然逼出几滴血珠,仿佛身体里一直有个声音在告诉他“慕容邪,快醒醒,慕容邪,快醒醒”,声音是那样空灵而澄澈,仿佛是前世的他曾经深深爱过的某个女子的回音。慕容邪最终醒了过来,只是心口却是一阵阵地揪疼,他的手指揿在棺材木的边缘,那样紧,骨节苍白而瘦削,他缓缓地脱口而出的几个字却是,“好厉害的幻瞳术。”
慕容邪曾随着他做生意的老爹去过西域,那时西域的鸾镜国还只是一个臣服于大燕瀛国的边陲小国。虽然说鸾镜国经济凋敝,百姓活得也很辛苦,但是就是那样一个小国,却在王室里盛行着一种可以摄人心魄的幻瞳术。
因为幻瞳术在摄入别人魂魄的也很容易让自己走火入魔,这是玄真道人从中原带入西域的,不过这个在中原失传已久甚至销声匿迹的幻瞳术再一次冲入慕容邪的眼里的时候,他忽然意识到柳眉如果然不是一个简简单单的就连名字也是**给起的青楼女子。
十二岁卖身青楼,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好女色并且警惕性极高,种种迹象表明这一切都像一场腥风血雨的阴谋。
慕容邪忽然觉得后背一阵冰凉,但很快他就恢复了镇定,将腰间系着的那条秋香色的丁香结**绦解了下来,覆在了眼睛上,再一次伸出手去在柳眉如的身上摸索着那道绣花针刺出的深深的伤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