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缓缓爬起,散发着光和热。
大别墅里总是十分宁静,像是个午夜孤寂的老人。
它在沉默,或者说一直在沉默。
池塘边,童儿看着眼前被血晕红的水,水面一片平静,内心却有点发颤。
那一瞬间的平静像一柄极锋利的锥子,猛地插进他的心房,荡起一点微微的涟漪,然后涟漪没有消失却越荡越远、波面越荡越高……
直至,耳边仿佛有声音轰鸣震耳欲聋、巨浪滔天翻滚不息猛烈地冲击着他的小身体,终于他的胸脯忍不住颤抖起来,四肢颤抖起来,嘴唇颤抖起来,声音也颤抖起来,好像整个世界都开始颤抖了起来,要天翻地覆。
他身体晃动起来,于是急忙蜷缩起身子双手环抱着双腿来维持平衡,像是一只受惊的小蚕,显得十分无助和迷茫。
一双黑色漂亮异常灵动的眼睛此刻充满了不安和恐惧,他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做错了什么。可师父就是这么吩咐的,师父不是坏人,不会要害小师弟的。
他只能在脑海里不断重复默念师父是个好人。
“师父说……要先把麻袋扔到小坛子口大小的冰窟下浸在水里……然后……然后让小师弟破袋而出,还必须是头先出来。”
他终于忍不住,张开口向身旁的魁梧青年颤抖着解释。
“为什么……”
魁梧青年疑惑,看着面前红色的水面,心里有点躁动不安。
尖锐锋利的冰锥像是只庞然大物张开血盆大嘴的獠牙,他好像听到了水底一只怪物嗜血的长吟,一抹寒冷从脚底直接窜到脖颈。
他不禁浑身打了个寒颤,咽口唾沫,脚蹬着地向后退了几步,一屁股蹲坐在草皮上,剧烈地喘息起来,却感觉庞然大物嘴张得更大,仿佛要随时冲出水面将他一口吞没。
他再踉跄地朝后挪动几步距离。
“让他……重新回到胚胎的状态……在母亲的子宫里恢复最初纯粹洁白的心境……经过羊水的滋养……然后像个初生婴儿一样挣扎着头部先钻出母体……这便是一次完整的新生。”
童儿对一些词语不懂,他感觉师父说的那个地方就像传说中的神物涅槃木一样神奇,可以让人彻底的脱胎换骨。
在平时他会好奇,但现在却只是机械地背着这些话,来证明自己静静坐在池塘畔看着小师弟在水底拼死挣扎什么都不做的行为是正确的,小师弟最终将会像师父说的那样涅槃重生。
可水面,异常的平静,再没有一丝波纹。
水底的麻袋在安静地躺着。
……
别墅内,江老爷子书房里。
天贞道人和江老爷子在聊着天。
“这幅水墨画你还在看?”
天贞道人身穿一身老爷子的休闲衣服坐在一侧的真皮沙发上,显得独有一番气质。
茶几上放着两杯茶,散发着淡淡雾气。他看出产率极低的非洲黑檀桌案,光亮如镜,中间夹着一张水墨画,上面有一层半透明的新疆和田玉盖着,防止画纸受到损害又能尽可能保留最开始的那股气韵,感觉有点诧异。
这幅画就是二十五年前他随手送给江老爷子的,没想到这些年了他还保留着。
江老爷子坐在天贞道人对面,有点感慨:“人老了,但只要还活着,就不想老闲着。闲来看看。”
“这些年你从中看到了些什么?”天贞道人问道。
这是一件他当年破境时画的一幅画,江老爷子当年于他有恩,给了他一根百年黄精,他便以此作为答谢。
“有山川,有河流。只看到这些。”
“确实是一件山水画。”天贞道人点点头,当年他将破境的一些感悟画在了里面,可一般人是感悟不到的,“当年让你看是为了让你静心,防止事业进步太快心境不稳心气傲起来,干出些有违法度的事情,没想到你居然一看看了这些年。”
“我太愚钝,这幅画看不出玄妙,可静心作用确是感受明显,从公司开始兴盛起来到不再管理一切事务回家养老,这些年从来没有干出什么违心事,一直谨守本心,每看一次,便感觉心灵受一次涤洗。而且经常让儿子看,这孩子也算不让我失望。”
然后江老爷子小心问道:“那幅画我早就准备留当传家宝了,连自己看的时候都隔着,舍不得移开玉石,大师不会想再要回去吧?传家宝可不能没有。”
“自然不会。没有你当年那根黄精,道人我也不可能画出这幅画。而且也无需一直用玉石隔着,表面的气息会逐渐消失,内在的气韵会长存于画卷。”
然后调傥,“你当年能将传家宝随手送我,现在舍不得了?人有了钱就容易变得吝啬。”
黄精,亦名仙人余粮。孙思邈《备急千金要方》记载,欲长服者,不须和酒,内生大豆黄,绝谷食之,不饥渴,可长生不老。
江老爷子嘿嘿一笑,不作反对,然后试探开口:“我有一个孙女,为人心地都不错,我感觉她是个修炼的好苗子……”
天贞道人摇摇头,好苗子哪是个不能修炼的人能感觉出来的。世上能修炼的不多,好苗子更少。
江老爷子随即说道:“我孙女年幼时能看出那幅画里有东西。”
天真道人眼睛一亮:“什么东西?”
能看出有东西定然能够修炼,这要带回去定然是一番功德。
可以修炼之人,自是不能被埋没于尘俗。
“她当时说看见了一条大河,我想上面就是画有一条大河,她又说大河岸边有一大群牛马在低头喝水吃草,这画上没有。”
“她说还有一群鹿在大河旁边茂密的的大林子里开心奔跑,她还看到了林子里的树上有紫色松鼠在吃松子,还有一只乌龟从林子里朝河边奋力地跑,跑得很慢模样很滑稽,她想伸手去抓,那个乌龟十分生气回头就咬了她手指一口,她就急忙收回手不敢再看下去。她以后就再也不敢伸手碰画里看见的东西了。”
江老爷子说的很生动像是个小孩子说话,好像那是自己做的事情,当然也省略了一些事,比如孙女被咬后哇哇哭,他对这幅画很感激,它帮助了自己,引导着儿子,也改变了孙女让她心性逐渐乖巧。
这一切都是眼前大师的缘故。
若是当年他将道人当成骗子,或许他现在依然是个穿不暖的流浪汉。
“五种。”天贞道人默念心中一阵激动,然后问道,“这都是第一次看到的?当时有没有满八岁?”
江老爷子就先点点头,再摇摇头:“绝对没有错,是她上学的前一年,当时六岁。”
天贞道人大喜,这次来到这只是为了完成当年的一次约定,看一看江家是否有可以修行的孩子,没想到真能收到。”
“今年多大了?”
“十九。今年刚上大学,按您的指导,从小在黄花港附近上学。”
当年还在京都发展时,2003年他就把孙女送到杉龙省琴岛市黄花港上小学,1985年之前那里还没开发是个小渔村,直到近些年才变得繁华起来,当时环境自然不如京都好,江昆宇夫妇不同意,但还是拉不过倔强的老牛只能同意。
“年龄有点大了。”天贞道人微微皱眉,江老爷子一听有点急。
“不过还可以,日后若有大机缘,定然可以一飞冲天。”
“那就是……可以?”江老爷子欣喜。
“修炼并不像你们想的那般好,是要吃苦的。”天贞道人摇摇头,心里却很高兴,“她在何处,快来与我见上一面。”
“昨天去水北省拜访她姨母了。明天应该就能回来。”江老爷子自然希望大师在这多呆一阵,但也知道显然不会呆长时间,这样说自然有点小九九,希望可以拖一拖,可又得罪不得,“您要是急,我让昆宇给她个电话,下午就能回来。”
天贞点点头然后又摇摇头,或许在这呆几天也不是不可。
忽然张口:“你院外的那两排树不错。”
江老爷子怔了一下,没想到突然就谈到这树了,不多想:“那是法桐树,并不是很名贵,不过有几大特点:生长速度极快;干挺直、耐修剪、易整形;叶硕大如盘,叶厚浓绿;而且适应性极广,抗病虫害能力强。这是昆宇栽的,不时将这几句话叨叨两句。我看着大冬天的叶子落不光反而显得有点难看。”
天贞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哈哈大笑两声,连说了两声好。
“这特点好这特点好!道人此行收获巨大,赖于江老啊~”
已觅突破契机,回去之后定可以再做突破压那天明道人一头。
二十五年前,困境多年,于江老处觅得突破之机,二十五年后,又是于此,或许天意冥冥注定我道人与这人有缘啊。
天贞心大悦。
……
“我师父是个好人。”童儿扭头盯着魁梧青年肯定说道。
“我不知道。或许或许……”
“他就是个好人!”童儿盯着魁梧青年十分大声,情绪异常激动,眼睛却骤然失去了几分灵动。
他的道心快要崩溃,心境纯洁之人道心易建,也容易崩溃。
日头渐起,散发出热量,三十米宽的池塘冰面突然像是蒸腾的开水一般开始冒起浓浓的白雾。
雾气上浮,开始笼罩池塘,然后向外扩散,将童儿和魁梧青年罩在里面,暖烘烘的,雾气渐浓,视线开始模糊,像是仙境。
童儿蜷缩着身子盯着水面发呆。
感受着空气中烘烘的热气,他的胸口感觉异常的闷,他的心有些寒,寒到骨子里,好像身体不再澶暖,于是双手环抱得更紧。
魁梧青年坐在他身后几步远的地方浑身颤抖了起来。在他的视野里,池塘翻滚了起来,水面蒸腾起来。
一只身长约三十米长的大鳄鱼撑破冰层从水底钻出,身体占据了整个池塘,他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庞大的鳄鱼,这已经成了一种怪物。
表哥说过,目前世界上最长的鳄鱼是湾鳄,它们中的老年雄性鳄身长达10米,善于游泳,生活在东南亚、澳洲北部和新几内亚的某些河口和沿海水域。
史上最大的霸王鳄鱼之一,非洲帝王肌鳄肌种,有12米长,可早已经在中生代白垩纪末灭绝了。后来的巴西普鲁斯鳄大概15---20米。是有史以来最大的鳄鱼,牙齿根部的宽度可达4~5厘米,存在于新生代中新世。
可眼前的这个鳄鱼身体却在三十米宽的池塘里挤得满满的,浑身黑色的鳞甲坚不可摧,散发着幽光,上面是钢铁剑林一般的无数密密麻麻突刺,虬壮扁平的后尾在池塘的对岸上缓缓扭动,四肢要两手环抱,上面还生着巨大的鳍。
鳄鱼张开大嘴,上面密密麻麻排列着的牙齿,像根根磨尖的柱子,强健恐怖的肌肉时刻在颤动散发着惊人的力量。
然后肌肉猛地收缩,曲肢向后微退,一脚蹬出三五米直接朝岸上扑来,咬向仿佛微小得变成根小火柴的他。
魁梧青年抓起手边的大铁锤柄,朝着巨鳄猛地扔了过去,大铁锤在空中翻飞带起呼呼风声,落到巨鳄嘴里像是根可笑的牙签,没起一点作用。
他惊恐地将身子缩在一起,姿势和眼前的那个孩子一样,抬头看向池塘边鳄鱼血红大嘴边的孩子。
孩子在那静静地坐着望着鳄鱼的嘴,像是只受惊了的蚕一动不动。
魁梧青年恐惧地大吼一声浑身颤抖,双手撕抓着头发不断朝后退,想要喊孩子却再也不敢,鳄鱼会先吃了孩子然后吃了他,就像吃糖豆一般容易,然后一根腿会被塞在牙缝里,用来剔牙。
“哈哈,我们都是受惊了的蚕。我是一只蚕……不不,不要做受惊了的蚕……受惊了的蚕不会再吐丝了……”
“呜呜……我要吐丝我要结茧,不害怕我不害怕……”
魁梧青年盯着快要没入血腥巨口中蜷缩着身子的弱小身影,受了极大的刺激,又哭又笑起来。
突然站起来使劲抓着头发转身跑向远方,似癫似狂,身影终于消失在草坪之上。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