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酒店打工出来,异常宽阔的马路口,车辆少了不少,但仍然霓虹交错,高楼林立,各种电子广告牌闪烁着五载的灯光,冬青带上挂着一块块碎冰渣,星辉微暗洒下来却更显朦胧,宁谧中有一份独特的魅力。
难得半夜跑到校外看一下夜景,原来真是一件令人心旷神怡的事情。
只是冬风呼呼地吹,把他吹得清醒,也吹得冷起来。
这个点已经很难找到出租带他回学校。手机2G网网速太慢,根本打不开手机地图。
路痴顺着路走着,不敢走多远,朝前走两步找到一个有冬青的墙角阴影里,缩缩身子,使劲裹裹褐色的破外套。
他准备在此过夜。
林邈感觉自己这时候的姿势像极了梦中撅屁股拱碗的眼镜男,实际上却是像睡大街的乞丐,而事实也差不多如此。
都说第一次是美好的,想来第一次睡大街也定然是美好的。
看了下手机,还有三个多小时就凌晨六点,忍一忍,很快就能坐公交回学校,反正学校已放假没人没暖气,这里也没有,一样冷。从这方面想,在哪睡觉就都一样了。
突然他听到不远处有人好像在喊他,起身环顾,夜色很美、没有阴森之感,遂从兜里掏出一包辣条,撕开,取出一根叼在嘴里。
鼓了鼓勇气,朝着前面路灯下那个晃动的影子走去。
……
路灯下,坐了两道影子。
凌晨两点多,一个披头散发浑身单薄脏兮兮年纪挺大的流浪汉,一个穿着褐色旧外套瑟缩着身子头戴黑色老人帽嘴里叼着一根辣条的青年。
两人遥望着琴岛冬季夜景。
冬天的夜风呼呼地吹,从陆地吹到海洋,吹过两人的肩膀,吹到宽阔的柏油路上,吹到大街小巷,从莱安吹到琴岛,又拐个弯从琴岛吹回莱安,吹过了阳历年,眼看着就又要吹到春节。
青年整包辣条朝老头那一送,示意他吃一根暖暖身子。
老头却将整包辣条接到了手里。
青年没在意,咬了一口辣条,仰头看着星星问道:“大爷,您家人呢?”
老头学着他的样子,从包里抽出一根,咬了一口,然后呸的一下就吐了出来。
“我没有家人。”
青年顿时感觉老头很可怜:“您有几个孩子?”
老头重复:“我没有家人。我父亲死了母亲死了,师傅也死了。没有娶妻,自然没有孩子。”
青年一阵沉默,问道:“大爷您家在哪?”
“家?”老头楞了一下,说道,“没有家人哪里有家。”
青年说道:“生你养你的地方也是家。”
“昆仑。”老头这样答道,然后反问,“孩子你呢?”
“什么?”
“你的家,你的家人。”
“我家在本省莱安市,父母是农民。今年考大学考来的琴岛。家里有点穷,就想着寒假晚回去几天,在这多挣点钱。这里挣钱比较方便。”
“莱安?没听过。孩子你叫什么?”
“林邈。林子的林,邈远的邈。很普通的一个名字。”
“名字普通,人不普通。孩子你跟我走吧。”
林邈楞了一下,这才说几句话,老头居然让自己跟他走,想着这老人是太孤独了有点魔障,或者说是神经不太好。
仰头说道:“琴岛的夜晚真美。”
“是啊,与昆仑相比有一种独特的韵味。人间的味道。”老头深吸一口气,“就是气息太过浑浊。不过比起其他一些地方好多了。”
“大爷您真不是普通人,听您说话就觉得厉害。听说昆仑山有仙人,您见过吗?”
老头却是直接回答:“昆仑山没有仙人。”
林邈开口:“今年几乎无雪。”
老人一声叹息:“天气变暖了。”
“是啊。”
林邈随即沉默地吃着辣条。
聊完家人聊天气,再就没什么可聊的了。
聊天真不是他擅长的东西。
老头再次开口:“孩子你跟我走吧。”
林邈想到了什么突然小声探问道:“大爷,我听说琴岛发展迅速,人口流量增大,近来经常有外省不法分子来此流窜作案,治安变得不太稳定。”
“前段时间新闻爆料有少女失踪,后来尸体在宁河花园桥底被发现。还有一些人贩子,专朝落单的漂亮女孩下手,有的帅气男孩也难逃魔掌……”
老头疑惑道:“有吗?我也是刚来不久,不太清楚。”
林邈闻言身体哆嗦了一下,自己不会这么衰吧。下意识地朝老头远处坐了坐,再仔细一看,老人身子前倾,双肩微沉,腰身却挺直没有一丝弯曲,是个有力气的老人,林邈打不过。
咽口唾沫,他突然感觉晚上这么冷,浑身开始瑟瑟发抖。
于是站起来原地跳动,再做几下拳击动作,活动一下筋骨、壮一下声势,便于迅速逃跑。
自己年轻,怎么着都应该比他跑得快。
……
柏油路上,零星的几辆汽车从眼前飞驰而过,带起一阵孤独的风。
孤单的路灯下,有个人影有节奏地喊着号子,呼出的热气在路灯的光线下浓郁的像小云朵,前压腿后压腿、左压腿右压腿,摆个pos秀不存在的大肌肉,拳击小碎步迈起,气势汹汹,目光不时瞟向一旁静坐的老人,时刻准备出击,好似要一拳打倒老爷爷。
“孩子啊,你过来一下。”老人突然开口。
林邈心头一紧,扭头正好和老人浑浊的目光对视,只是站在原地不动,嘿嘿一笑:“大爷,您不冷吗?我站着活动一下。”
老头将头发用满是泥垢的手指勾到一侧,露出半张脏乱的面孔,很是认真地说道:“孩子,我见你骨骼清奇、天赋异禀,是个修炼的好苗子。跟我走吧。”
随即从怀里小心翼翼地掏出一个黑球托在手掌,煞有介事地说道:“此乃至宝五彩琉璃,可以测试入门修者的资质。你过来试一下。”
林邈第一个念头就是老头想用这东西砸晕自己,然后装进麻袋。
……
琴岛市别墅区,某个书房里。
精致的檀木桌案前坐着一位双鬓斑白的老者,不知坐了多长时间。老者国字脸,身穿一身黑色正装,正身端坐在那里,看着案上一幅水墨画,好像在等着什么人。
一个仪态端庄、穿着雍容的中年妇女端着一杯冒着热气的清茶、脚步轻轻地走进书房小心放到案旁,看着案前有些疲惫的老者,有些心疼。
“爸,要不您先睡吧。这么晚了,大师说不定突然有什么急事,明天才到呢。您年龄大了要注意身体。”
“昆宇呢?”
江夫人温婉一笑:“公司有份文件比较重要,他说回去批一下。”
老者很是不满地哼了一声:“大师有事是大师的事,大师来是一件天大的事。还有比这更重要的?他这是弄个借口表示对我不满意。”
江氏集团是京都的大企业,公司成立时间早,在如今竞争异常激烈的时代中,仍然保持着极高的潜力,产业辐射范围极广,涉及金融、保险、电子科技等多个领域。且与其他几个财阀集团上层人物都有着良好的私人关系,在国内影响力极大,可谓是一方巨擘。
上流阶层有句话:林孙胡马彭,江苏韩赵袁。
十大财阀的能量可以影响到军事政治。
这位双鬓斑白的老爷子便是江氏创始人,一个白手起家在十几亿洪流中中奋力挣扎最终脱颖而出的了不起人物。
江夫人知道老爷子这倔性子微微笑了笑,说道:“昆宇在别墅外安排了人员专门接待大师,这都这么晚了,您在这老是等着,我们也都担心您不是?您先回去休息,大师来了就立马叫您。您看如何?”
江夫人端起茶递给老者。
老者接过来抿了一口漱漱嗓子:“大师说我这身子骨能活到一百岁,熬个夜还能出了问题?大师要来我这,就是熬上几天也得熬。”
江夫人听到这里感觉老爷子有点过了,年纪大了就容易回忆过去、容易感伤,找点信仰、信些宗教诸神可以分分神,对老人来说是件挺好的事情。
为了让老爷子高兴,全家熬夜没问题,昆宇一整天不工作没问题,但要是影响到老爷子身体就不好了。
她试探地问道:“爸,您最近老说大师,那大师……有那么厉害吗?您们是怎么认识的?”
老爷子平时与什么人碰面儿孙们都清楚,这个大师是什么时候认识的,却是没人知道。来骗点钱没关系,只要能哄老爷子开心就行。别是个只知道骗钱没点分寸的人。
“知道你们都不信。昆宇一整天不工作,让他什么都不做当了一天门神还没等到人,肯定心里记着呢。公司突然没有他肯定会受到影响,怪我耽误他赚钱了……”
江夫人自然是说好话捋着他。
“您别这么说,江氏集团还不是他从您手里接过去的嘛。公司产业这么稳定,他一天两天不去也没多大影响。您也知道他这个人,有些话张不开嘴,但心在那。他呀就是怕您身子受不了。”
“要儿子有什么用,要儿子有什么用?这些年企业做大了,看样子脾气也涨了不少,连话都不会说了。”
江老爷子手指关节敲得桌案当当响,又端起茶闷一口:“还是儿媳妇贴心。”
江夫人看着老爷子发小孩脾气不由无声地笑笑。
江老爷子品着这茶滋味满意点点头,儿媳妇泡的茶就是不错,心情立马好了不少。
而后张口来了一句:“没有大师就没有我江氏集团,就没有我江景彰的今天!”
江夫人纠正道:“爸您可是四十多岁开始创建的江氏公司啊,那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与大师有什么关系啊?”
江老爷子听出这话里的味道,也没多说,一拧头说道:“就是二十多年前!二十五年。”
……
赤橙黄绿青,五彩的光辉浮起,然后缓缓盛了起来。照亮了老头黑漆漆激动地有点哆嗦的脸,照亮了青年好奇的脸。
比新式强光路灯还亮。
老头蹲在路灯下、撅着屁股哈哈大笑道:“我果然没看错,真是良才、天才、百年难得一遇的奇才!”
手还没放上去呢,怎么就亮了?
林邈心中一凛,这老头一脸贼兮兮的样子,定然是不知从哪个垃圾堆里,翻出来一个感应球,就是那种基于静电感应原理、可以越摸越亮的小玩意,把它当成了宝贝。
还是个出了毛病的玩意。
“大爷,这东西我也能造出来。还能给你弄成七彩的呢。”
老头愠怒道:“小子,你知道七彩意味着什么吗?”
林邈自然答道:“意味着加个三棱镜和反射纸板。比五彩的还少个吸光装置。”
老头脸色发青。
林邈继续得意洋洋解释道:“其实这种型号的早就过时了。新型的触摸球至少可以显示八种颜色,而且球表可以出现许多精美高清图案。你可以通过遥控器操作开关,可以通过数据线与电脑连接下载美女图片……”
青年喋喋不休,老头闻言浑身颤抖了起来。
亵渎,绝对的亵渎!
这可是主峰的传世宝贝,怎么可以用来做那等肮脏事情。
若不是这小子资质好,换成是道童说这话,老头定然直接拆下身后的路灯架、扛着就砸将过去,定要敲扁这不尊前人的脑瓜。
然而老头终究是出离了愤怒、最终没能忍住。
一个巴掌大的黑影迅速弹射出去。
砰地一声,傥傥而论的某人顿时感觉头部遭到重击,眼冒金星左晕右晃就要应声倒地。
在昏迷的最后一刻,他恍惚看到一个东西罩到了头上,世界变成了黑暗,内心大悔,终于失去了意识。
吧唧一声,一个大麻袋摔在了地上。
老头收起宝贝高兴地大喊一声:“童儿,收工!”
随即簌簌一阵响。
路边冬青带的阴影里走出个十一二岁一脸单纯的的小男孩。
寒冷的冬夜里,宽阔的柏油路上,路灯下。
小男孩身穿一身破烂大衣裳,衣裳太大,破褂子耷拉到膝盖上,一双骨碌碌转的眼睛却黑亮,脸上有点微微的婴儿肥,在路灯映照下,看上去很傻很可爱。
没用老头吩咐,便径直走到路灯下,弯腰抓住麻袋口轻轻一甩便将一百三十斤的重量背在了肩上,轻轻松松好似没有一点重量。
老人背着手满意的点点头,小男孩随即咧嘴灿烂一笑,嘴角露出两个小酒窝。
一老一小沿着柏油路一前一后朝远处走去,孩子身体太小,从远处看,就发现只有一个鼓鼓囊囊的麻袋跟栽一个流浪汉身后不断移动。
老人与麻袋缓缓消失在黑夜里。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