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七平
人活在城里，像一头牛。同事小王的这句酒后之语，像影子一样，在他的脑海中时隐时现。
他躺在T167的卧铺上，又想起了这句话。看着窗外飘逝的黄昏，他想起老家的那头水牛。小时候的无数个黄昏，他和伙伴们在田间嬉闹，前面赶着一群肚子鼓鼓的懒散的牛，笑声、哞声交集在一起……
天色暗了下来，其他乘客在楼道里闲聊，或者读报看书。他没有这种心境。前几天老家的大哥打来电话，说母亲心脏病犯了，他便急匆匆地踏上了南下的火车。
看到躺在床上输液的母亲时，他鼻子一酸，转头对大哥说：“明天把咱妈送市医院去，钱由我来出。”
“这不是钱的问题，人心比钱重要！”嫂子的话语中满是火药味。
他在母亲身边守了一个通宵，母亲终于醒了过来。两鬓斑白的母亲抚摸着两年没见的老二，老泪纵横。
这几天，城里的妻子和老板三天两头打来电话催他回去，无意间被母亲听到了。“老二啊，你还是早点回吧。你有自己的家，有自己的事业，他们需要你。我这身子好多了，不碍事，有你大哥大嫂照顾呐。”母亲坐在床头，慈祥地摩挲着他白嫩的手。
他不舍地回到了城里。
自从回来后，他就睡不踏实，经常做梦。他飘浮在浩渺的宇宙中，脚下轻飘飘的，心中发慌。一个红色星球忽远忽近，他拼命朝它移动，却始终接近不了，犹如溺水的孩子，抓不到眼前的救命稻草。从梦中醒来后，他望着天花板发呆，额头满是汗。他租的房子在顶层，他隐约能看到天上的星星，一闪一闪的。
渐渐地，他发现自己患了幻想症。一坐下来，他就幻想自己飘在空中，身边是若即若离的红色星球。他没有将这些告诉每天工作八小时的妻子，独自承受着这份折磨。
这天，他在上班时间打盹，被老板发现了。老板把他叫进办公室，训斥了一番，并警告他下不为例，否则小心手中的饭碗。他深知自己需要这个饭碗，必须卖命工作，才能让家人在地球上好好活着。
走出办公室时，他感觉窗外又浮现出梦中的那个红色星球。
不幸的是，昨天母亲突发心脏病，抢救无果。接到大哥的电话后，他和妻子乘坐飞机赶回了老家。
他久久地跪在母亲的遗体前，把手放在母亲的胸口，这才终于相信，母亲的心脏真的停止了跳动。
窗外，村里的孩子们在追逐一个脱手的红气球。红气球越飘越高，越飘越远，最终在蓝天下爆裂。他忽然觉得，母亲的心脏就是梦中的那个红色星球……
葬礼上，他哭得像个泪人。
办完丧礼的第二天傍晚，侄女坐在他身边，扭头说道：“二叔，奶奶走的前一天晚上，还跟我提起你，她说你在城里过得不容易，希望你们早点买上房。奶奶还说，等你们过上了好日子，她还想去城里见见世面……”
他扭头擦了一把泪，遥望着母亲的坟。母亲的坟就在家门口对面的山脚下，他每天清早打开大门，就能看见母亲。
这时，侄子赶着一头老黄牛从门前经过。老黄牛已是九代之母，在村里德高望重。他上次回来的时候，老黄牛身边还跟着一头棕黄色的小牛。
那头小黄牛呢？他低头问侄女。
小黄牛长大了，上个月卖到外地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