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解]
帝城春欲暮,喧喧车马度。
贵贱无常价,酬直看花数。
上张幄幕庇,旁织巴篱护。
家家习为俗,人人迷不悟。
低头独长叹,此叹无人喻。
后六行诗为第二部分,是在第一部分如实客观描写的基础上,诗人的议论。但诗人没有直接议论,而是借一位“偶来买花处”的“田舍翁”(庄稼汉,农夫)的“长叹”表现诗人对此的态度。“叹”什么?没有人晓喻。非“无人喻”也,乃不便直言剖白之谓而已。最后两句是诗人的感慨:一丛花的价值,竟然抵得十户中等人家所纳的赋税数额。这两句也可以说是“实录”。据说封建时代按家产多少把农户分为上户、中户、下户三等,按等级纳税。有唐一代晚期,最贵的一株牡丹达到数万钱。这里所写毫无夸大之辞!
历代对这首诗褒贬不一。除了对末二句,或认为“讽意俱于末二句结出”(《唐诗别裁集》);或认为“言者无罪,闻者足戒”(《网师园唐诗笺》),未见贬抑之论。但对全诗则有褒有贬,褒多贬少。贬者如《载酒园诗话又编》:《秦中吟》、《喜雨诗》、《哭孔戡》、《宿紫阁村》皆乐天得意作。《紫阁村》尚有《石壕吏》遗意。《秦中吟》末篇“一丛深色花,十户中人赋”,差可讽咏。馀皆骨弱体卑,语直意浅。虽欲以广宸听,副忧勤,而‘言之无文,行之不远’,去《祈招》之义远矣……吾读白讽谕诗,每叹其有美意而无佳词也。褒者如“《秦中吟》为香山得意之笔也”(《放胆诗》);“白乐天《秦中吟》等,五言而能质古,足以当采风之献”(《读雪山房唐诗序例》);“冯班曰:白公讽刺诗,周详明直,娓娓动人,自创一体,古人无是也。凡讽谕之文欲得深隐,使言者无罪,闻者足戒,白公尽而露,其妙处正在周详,读之动人,此亦出于《小雅》也。”(《唐宋诗醇》)
清人潘德舆《养一斋诗话》则总评《秦中吟》曰:“白诗虽时伤浅率,而其中实有得于古人作诗之本旨,足以扶人识力、养人性天,不可不分别择出,以求益焉……若《重赋》诗:‘夺我身上暖,买尔眼前恩。’《伤友》诗;‘虽云志气高,岂免颜色低?’《不致仕》诗:‘朝露贪名利,夕阳忧子孙。’《买花》诗:‘一丛深色花,十户中人赋!’劲直沉痛,诗到此境,方不徒作。若概以浅率目之,则谬矣。”见仁见义,孰是孰非,读者尽可评判!
到中唐之际,尤其是唐宪宗李纯元和初年(806~810),诗人李绅作“乐府新题”二十首(今佚)给元稹,元稹和诗十二首。白居易扩大题材范围,丰富创作题材,创作了五十首诗,名之为“新乐府”。而且在“新乐府序”(即本文)中,明确阐述了创作的目的,特别是诗人用自己创作的“新乐府凡二十首”,“新乐府凡三十首”(均归入“讽谕”诗范畴)实践了他的创作主张。广泛地反映了唐初至中唐之际,诗人认为有关“政教”的政治、乐舞、边疆、宗教、婚姻诸方面的重大事情,深刻地揭露了当时腐朽的社会现象和尖锐矛盾,具有一定的进步意义。
序曰:凡九千二百五十二首,断为五十篇。篇无定句,句无定字,系于意,不系于文。首句标其目,卒章显其志,《诗》三百之义也。其辞质而径,欲见之者易谕也。其言直而切,欲闻之者深诫也。其事而实,使采之者传信也。其体顺而肆,可以播于乐章歌曲也。总而言之,为君、为臣、为民、为物、为事而作,不为文而作也。
“总而言之”至篇末,犹言无论读者对象是什么人(“为君、为臣、为民、为物、为事”),作诗遣词都要做到“不为文而作”“不为作诗而作”,也就是反对那些“嘲风雪,弄花草”之类脱离实际的创作倾向,“有所为而作”。
诗题,敦煌写本、复宋刻《白氏讽谏》等作《上阳人》;现依影宋本、《元氏长庆集》。
诗中“君不见昔时吕向《美人赋》”原自注“天宝末,有密采艳色者,当时号花鸟使。吕向献《美人赋》以讽之。”吕向,字子回,开元十年(722)召入翰林,兼集贤院校理。据《旧唐书》、《新唐书》本传文意,吕向献赋似在开元之际,而不在天宝末年,同白居易原注稍有出入。另外,诗人有《请拣放后宫内人状》,故有的论者认为,白居易于元和二年(803)授翰林学士,元和三年授左拾遗,仍充翰林学士。拾遗即言官,一定是在上此奏状同时又赋此诗,以抒其怀。
绿衣监使守宫门,一闭上阳多少春。
玄宗末岁初选入,入时十六今六十。
忆昔吞悲别亲族,扶入车中不教哭。
未容君王得见面,已被杨妃遥侧目。
宿空房,秋夜长,夜长无寐天不明。
春日迟,日迟独坐天难暮。
莺归燕去长悄然,春往秋来不记年。
今日宫中年最老,大家遥赐尚书号。
外人不见见应笑,天宝末年时世妆。
少苦老苦两如何?
又不见今日上阳白歌。
“小头鞋履窄衣裳”至终篇是诗人对上阳人的同情和咏叹。“小头”四句是诗人听上阳人自述后,所想象的上阳人的形貌和对此妆饰的感慨。由于长期幽居深宫,还是天宝末初选入宫时的“时世妆”:小头履,窄衣,青黛细长眉。据陈寅恪先生考证的确如此。《新唐书·五行志》和《安禄山事迹》均有“簪步摇钗”、“衿袖窄小”的记载,但天宝末年早已无此类妆束了,如《才调集》卷五元稹的《有所教》和白居易的《和梦得游春诗一百韵》都是“画短眉”、“时世宽装束”了。感慨之馀,不乏同情。“上阳人,苦最多”五句先向读者提出问题,又向君王提出了质问。正反映了诗人“惟歌生民病,愿得天子知”的良苦用心,饱含着“讽谕”意味。
这首诗是白居易《新乐府》二十首之一,题下小注“戒边功也”。天宝年间(742-756)唐玄宗穷兵黩武,对西南少数民族屡屡发动战争,压迫兄弟民族。诗人借新丰老翁之口,以其不愿参加战争“偷将大石槌折臂”,“臂折来来六十年”的亲身经历,表现人民反对不义之战的情绪。是新乐府中的一首著名的讽谕诗。
玄孙扶向店前行,左臂凭肩右臂折。
翁云贯属新丰县,生逢圣代无征战。
惯听梨园歌管声,不识旗枪与弓箭。
点得驱将何处去?五月万里云南行。
大军徒涉水如汤,未过十人二三死。
皆云前后征蛮者,千万人行无一回。
夜深不敢使人知,偷将大石捶折臂。
骨碎筋伤非不苦,且图拣退归乡土。
至今风雨阴寒夜,直到天明痛不眠。
不然当时泸水头,身死魂孤骨不收。
老人言,君听取,君不闻开元宰相宋开府,又不闻天宝宰相杨国忠,欲求恩幸立边功。
是时老翁二十四岁,青春年华,应征名册中就有他的名字。“兵部”属尚书省,据《唐六典》卷五记载:“职掌天下军卫武官选授之政令。凡军帅卒戍之籍……”“凡诸州诸府应行兵马之名簿,器物之多少,皆申兵部。”唐代实行的征兵制,被征者的名册,由地方衙署报送兵部统一掌管。那么怎么才能不去服兵役呢?万般无奈,演出了一场“夜深不敢使人知,偷将大石捶折臂”的惨剧,由于臂折不能拉弓、不能执旗,这才免去云南服兵役。接着四句叙述了折臂的痛苦和原由。使用否定之否定句式,骨折筋伤并不是不痛苦,“且图”同“从兹”对举,只不过图个能够回归故乡罢了。“臂折来来”,《全唐诗》本等妄改作“此臂折来”,在唐代,“来来”系常用口语,用法同“来”,是从折臂时起直到今天的意思。也就是说从折臂至今已经六十年了,一肢虽然残废但却保全了一身(能活到今天)。尽管说至今遇到风雨天、阴寒夜,一直痛到天明而不能安睡;但痛得不能安睡,也还是永远不后悔,为什么?“且”,连词。幸喜的是老汉我至今还活在人世。不然的话,当时的泸水边,会有我身死的孤魂,连骨头也无人收埋。应该说是作了远在云南的望乡鬼,在那万人冢上呦呦(yōuyōu)地哭叫。诗中作者原注:“云南有万人冢,即鲜于仲通、李宓曾覆军之所也。”当时,白族首领罗凤在云南建立了南诏国,与唐王朝有藩属关系,唐王朝利用罗凤牵制吐蕃。由于云南太守张虔陀的侮辱、勒索,激起变故,罗凤杀死张,占领了很多地方。天宝十载(751)四月,剑南节度使鲜于仲通带兵八万攻打,罗凤派人讲和,鲜于仲通不听,结果在西洱河溃败。十三载(754)六月,宰相又兼领剑南节度使的杨国忠派剑南节度留后李宓领兵七万去攻打,结果李宓被擒,全军覆没。杨国忠竟然谎报战功,隐瞒真相;并派御史分道抓壮丁,枷锁强送入伍。送别这些被抓壮丁的父母妻子,哭声震天。而且先后几战,死亡将近二十万人。诗中间接地反映了这些历史真实事件。
“老人言,君听取”至结篇,是诗人听了老翁的叙述后,抒发自己的情感。可以说是“卒章显其志”了。诗人一连举出了开元、天宝两朝宰相:一“君不闻”“开元宰相宋开府,不赏边功防黩武”,原注云:开元初,突厥数寇边,时天武军子(牙)将郝云岑(灵荃)出使,因引特(铁)勒回鹘部落,斩突厥默啜,献首于阙下,自谓有不世之功。时宋为相,以天子年少好武,恐徼功者生心,痛抑其党(赏)。逾年,始授郎将。云岑(灵荃)遂恸哭呕血而死也(括弧内据《新唐书·突厥传》改)。“宋开府”:宋,开元间官侍中(即宰相),后改授开府仪同三司,唐时人习惯称之为“宋开府”。这两句是说,宋不主张对在边地立了战功的将领以特别奖赏,是为了防止穷兵黩武,即极力反对边战。二“又不闻”“天宝宰相杨国忠,欲求恩幸立边功”,原注云:“天宝末,杨国忠为相,重构罗凤之役,募人讨之,前后发二十馀万众,去元返者。又捉人连枷赴役,天下怨哭,人不聊生,故禄山得乘人心而盗天下。元和初,而折臂翁犹存,因备歌之。”这两句是说,杨国忠作右相,兼领剑南节度使,是为了求得恩宠,极力挑起战争以立边功。一个极力反对边战,一个极力挑动边战,孰是孰非,诗人让读者“请问新丰折臂翁”。敦煌本“请问”又作“君不见”。那么新丰折臂翁何以回答呢?读者自己去思考!“呜呼,为民父母者,奈何使天下有折臂翁乎!”(《唐诗快》)
借问何人家,贞元双帝子。
帝子吹箫双得仙,五云飘飞上天。
第宅亭台不将去,化为佛寺在人间。
花落黄昏悄悄时,不闻歌吹闻钟磬。
青苔明月多闲地,比屋疲人无处居。
仙去双双作梵宫,渐恐人间尽为寺。
到唐武宗时,由于信仰道教之故,于会昌五年(845)下诏灭佛,拆废寺庙(官建)四千六百馀所,招提、兰若(私建)四万多所;没收寺庙上等田几千万顷;僧尼还俗的二十六万多人,收奴婢十五万人……(见《唐会要》卷四十七《议释教》)。这从另一个侧面说明武宗之前佛寺之多、僧尼之多,祸国殃民、劳民伤财,诚难怪诗人一再上书和写诗诤谏、讽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