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呆喜欢一个人坐在天台的边缘,远远的看着进入夜幕的城市。天穹下的山腰枯木凋零,黑暗渐浓。
夜傍的天台上晚风有些微凉,衣衫还是那洗得泛白的体恤衫。坐在布满黑色污垢的台阶上,林间的树叶簌簌飘动,仿佛已有入秋的迹象。
眼前灯火闪烁,乌黑的长发仿佛就在眼前飘絮。眺望中的城市,华灯初上,车流川息。繁华的让人迷醉。
他也许是从夕阳刚刚滑落到山隙的时候就坐在这里,看着仿若凝滞的时光,灰黄的壁垒染上金色,他的发梢下目光颤抖,余晖仍旧沉落到世界的另一端。
他心里突然像是被抽干,他还会担心是否宿管阿姨会上来把门锁住,再也上不到这里来了。
夏季的暴雨,连续好多个时日。街道上的积水汇聚淹没了车辙。
有多久,能再见到我的故乡。故乡的味道,故乡的清晨和正在跳动或是疾走的身影。
再回去的时候,街道应该还是记忆里那般宽大,现在好像变的泥泞了。
再回去的时候,街道到两旁的房屋变得如此的苍老,记忆里的一切都不太真切了。
再回去的时候,曾经玩耍过的院子,小时候觉得好宽敞,觉得怎么跑都都跑不到尽头,现在的他几步就能丈量。是长大了,步子也变大了,他给自己这样看似合理却让人无奈的解释。
再回去的时候,曾经的玩伴现在都身在何方,是长发还是短鬓,你们过的怎么样。
那间低矮的屋檐,曾守候了儿时无数个幻想和风雨的晚上,你现在依旧飘摇在寒冷的雨夜。土灰剥落,瓦砾崩溅,终究是会变成记忆里的废墟。
阿呆看到血脉中的人的时候,他远远的观详,脸颊上的沟壑是岁月的勾勒吗?还是,时光的刻刀无情的雕塑。佝偻着背,或是耕作或是收获,那依旧挺不直的腰板。可是他心疼的是那一双苍老的手,就像梦中的那双手的抚慰让多少的梦变得幻醉而不想醒来。
阿呆害怕明亮,像是从黑暗中走来,走进了明灯悬挂的大厅,可身上还带着黑暗的种种丑陋,却被灼灼或是鄙夷的目光注视,他怕极了这样的光亮。
他骑着电动车颠簸在冰冷的街道上,行人如魍魉,撑着伞弓着腰行走,街面上满是被突如其来的暴雨击溃的碎叶。形如巨大棺材的高楼里,上演着怎样的虚妄,没人会有多余的停留,就像半空悬挂的广告牌鲜红的文字在滚动,映射在苍白的面容上。
其实,所谓城市,就像是一个巨大的子宫,我们都只是在追逐着自己的重生。
阿呆站在雨点飘落的街灯上,妄想点燃一支白色万宝路,旋即被雨水湮灭,可口中依旧吐出一口烟气,混合着雨水就消散。
他走进紫兰会所的时候,门口站着的迎宾式微笑的女孩上前询问是要找人还是订房间。他径直走进大厅中央,室内的喷泉喷出的浪花好像打湿了地板,反射出精美灯饰的刺眼光线。他有些局促,回头询问“紫兰阁”怎么走。
“二楼左转左手边最里面的那一间。”眼里像是带着不屑。
前台也没人起身,依旧盯着手上的玩物。
他跌跌撞撞的找到了房间,敲门推门而入却又尴尬的退回,整理了心绪,鼓足了勇气推门直径朝着那个台湾佬走去。
“你好,一共是两百块。”
那个肥硕的脸,面容僵硬。只是伸手掏钱,递钱这两个简单的动作,便结束了这一场噩梦。阿呆木讷的接过钱,出去的时候没有忘记带上门。
阿呆冲出大门的时候,那个漂亮的姑娘正微笑的接待客人,谄媚的笑炽热的碰撞着她那秀美的长发。阿呆脑中去不断的回响着那燥热的音乐,燥热的装束,燥热的扭动。
漆黑的道路上依旧下着蒙蒙的细雨,浸不透衣衫,却湿润了他的幻想。路旁昏黄的灯光在迷蒙的夜色里,更为的梦幻。
座椅被浸湿,他骑上电动车突然间想吃以前高中门口那一家店面的面条和奶茶。通常是先喝着奶茶等着热腾腾的面条端上来,那时候的天空也飘着如针线般的细雨,时间是晚自习下课,跟着人流走到这间店门口。若是还有习题没有做完,会打包带走。若是不着急回家,就会坐下来,看着黑暗中的城市,掩盖着丑陋苟且而活。
那时候,陪在他左右的是他的一个同学,一个笨笨的女生,估计跟他一样的笨。陪着他一起吃面条,沉默着走路,直到走到岔路口说再见的时候,她会转身说明天见。可是在未来的某一个明天,他并没有再见到她。
此刻他有些想念她了,她的样子被记忆自动的稀释,沉淀在满是污垢的记忆尘埃里。有些人就是这样,一旦想起,心口会莫名的疼。
店面老板正要打烊,他逡巡在门口,看着屋里的陈列依旧是记忆中的模样,只是变得有些陈旧了。老板回头看见他,应该是觉得眼熟,带着询问的口吻说:
“要吃东西吗?一杯冰的奶茶和面条。”
他奋力的点着头,眼中的液体倒流回时间的表盘里。阿呆看着雾气中的雨地,奶茶的杯面上凝结了一层水珠。
他骑着电动车回到紫兰会所的时候,看见一位女子正被一位男子搀扶着走出来,跌跌撞撞,被男子搂住腰间才没有摔倒,她肆意得扭动着她曼妙的身姿,她突然弓着腰俯身在路边,男子一手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她反着手在空中晃动,男子急忙从口袋中掏出一包纸巾放到她的手中。
阿呆静静的看着如电影片段的剪影,背后的巨幕上的字样炫目的光亮淹没了他们的距离,她起身一把将那个男子推到一边,嘴里谩骂。
“那个台湾佬就是一个变态,你也不是个好东西,居然叫我去陪那个死变态。”说完要摇晃往前走。男子随手招停一辆出租车钻进去,头也不回走掉了。
她蹲在路边,捂着头,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没敢哭出声,害怕被别人看见她哭花了状的样子。身后疯狂的音乐仍旧在沸腾在黑暗里,俨然成为了一片吞噬之地。只是路旁树叶沙沙的声响都变成了抚慰灵魂的安魂音律。
阿呆没有多想,在她旁边停了下来,一把把她抓住拉车的后座,带着她一直疾驰在黑色的夜晚,扑面的风缭乱了发絮,酒气消散在风里,她被清朗的晚风唤醒,她抱着他的腰,她俩默契的沉默着,一如往常。
阿呆突然想带着她去到他许久没回去过的家乡,带着她穿破黑暗里的迷雾,疾驰在宽阔的国道上,就这么一直走下去,直到把电量消耗殆尽。
不管世事白云苍狗也好,世人蝇营狗苟也罢。
阿呆总想着一次没有后路的奋不顾身,告别那汹涌的卑微。他不在回想他们初逢的那座孤岛,那时候的我们心里荒芜人烟。可是,他们在那个分岔路口告别的时候,注定了一切都只是幻梦,因为他回头想牵着她冰冷的手的时候,后座上只剩下一本《雪国》。
阿呆是从黑暗的迷雾中走来,身上还带着黑暗的丑陋,他害怕炫目的的灯光,他说他很卑微。一如最初的她,惶恐坐在他的身边看他吃着面条,陪着他走在行人渐稀的街道。
穷极一生做的一场梦,全都隐匿在别人的梦境里,而他不过是在梦里被唤醒。
喝醉了,再说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