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日无间的结界内,池上亭台,两人对弈。
四面风光,画儿般不真灼,水止、风熄,死寂无声。
独有两人的对弈,落子时有点点轻响。
正在下棋,突地空中波动,王望舒脸色一变,抓住苏九,发咒道:“咒曰:不动尊法相!”
同时间,轰隆巨响,结界爆裂开来,强大的冲击摧毁着结界内的一切;王望舒召唤出顶天立地的不动尊王,金光耀耀,怒冲上天——
但听虚空如碎,在结界更加自爆之前,不动尊王终究撞破而出,转瞬结界白光充盈,光柱劈天。
王望舒携着苏九落在数百米之外,在法相中遥遥望去。
苏九有些难以置信,问:“这是……结界自爆了?”
王望舒眯着眼睛,脸上凉笑,轻声道:“两段式触发咒。”
“两段式?”
“言咒中,五字咒与六字咒,威力有天壤之别,因此六字咒修炼极难。所以有人想出了折中的法子,将言咒拆分两段,两段相加若有六字,威力总比五字的单咒要强得多。”
苏九突地睁大双眼,道:“‘十四日无间’就是五字咒,若要加上爆炸咒,那要多少字?”他马上分析明白,转言道:“不过若将五字咒当成火药,只需单字咒做个引线,那就简单多了。所以,这不是两段式爆炸咒,而是自毁咒!”
王望舒看着他,笑道:“你说的对,不过是废话。”
苏九嘿然道:“不要着急,听我说来——你可不能揍我!”
王望舒眯弯了眼睛,道:“说的对,就不揍。胡说八道,我扒了你的皮。”
苏九万分相信王望舒敢扒自己的皮,因此难得正经地诉说起来。
“这里的触发咒,是两段式自毁咒,只是这一点,极十分值得推敲了。如果是‘将人困在火药桶里,然后点燃火药桶将其炸死’——类似这样的设想,未免有些鸡肋。只因它既不能炸死你这样的高手,若不是高手的也不必搞得这么大。所以,这些作为,比起杀伤人命,最根本的目的,应是炸毁一些东西。”
王望舒看向不停崩坏的结界,那里只有一个大大的空洞,徒然向天上送出光柱,而里面池塘亭台,早已灰飞烟灭了。
苏九继续道:“但同时,困住你也是对方的目的,如果一开始就发动自毁,难免会被你逃出来,然后大闹一通……”他说着说着,已感到有些不妙。只因他似乎说得兴起,有些得意起来了——王望舒也已经开始盯着他。
苏九马上打着哈哈继续道:“所以说——自毁的时机很重要!然而这是触发咒,不是遥控咒,必然自毁的时机只有两个——”
“一,在触发之时自毁,与情况不符,摘除。”
“二,在施咒人死亡时自毁——”
苏九勾起嘴角道:“看来施咒的笨蛋,已经被打死了。”
王望舒歪着头道:“你看向去,认定了是角木杀了施咒者?”
苏九笃定道:“是他!”
王望舒无言而笑。突地,空气剧烈的震荡起来。
两人向后望去,极目的天空上,落下晶莹的光柱,那猛烈的威势,割裂了白云与蓝天。
虽无声息,但气流震荡。
苏九缩了缩眼睛,忽地叫道:“糟了!快毁灭结界!这里的自毁能量被输送过去,对方是要和角木同归于尽!”
王望舒脸色微凝,点了点头,双手在胸前划出半圈,双目泛出乳光,浑身衣衫激荡,空洞的念道:“咒曰:风火雷电劈!”自他双手中现出三色小蝌蚪,分别是代表‘风’的青色,代表‘火’的黄色,代表‘雷电’的紫白色,三者咬住彼此的尾巴,结成一圈,继而迅速旋转,渐渐带动着周身散出异象,风动,火起,雷电不休——
猛然,小圈自双手中飞出,高高浮在空中时,狠狠落下。
轰隆绝响——
王望舒带着苏九,召唤的法相护在身前,只瞬间,便被开天辟地般的威力震飞,继而气浪如刀,将地皮削起,耳边尽是轰鸣之声,一切恍如混沌。
噼里啪啦,法相破碎,两人也冲飞到千米之外,再看去,入目处竟然一片荒芜,只有黄沙漫漫,尘土飞扬。苏九向后望去,那里光束的落势已去,想来结界自毁的能量已被截断。
“我的乖乖,亲爱的学长大人,你这手能教我不?”苏九放下心后,于是大呼小叫起来。他也第一次见到如此强大的言咒,但因为施咒者是王望舒,就不以为意了。
王望舒调起呼吸,半晌才笑道:“这是强攻咒里,威力最大的五字咒。你要想学,我可以教你。”
苏九生性懒怠,不必做,更喜欢说。一听王望舒当真要教,马上打诨道:“喲,才五字咒呀,不学不学……没意思,要是几百几千字的言咒,还能雪来玩玩。”他马上岔开话题,“说起来,这几百字的言咒什么样?是不是真能开天辟地?”
王望舒笑吟吟的道:“七字以上的言咒,已经被称为神咒。再往上,十字咒与一万字咒,也没有本质区别。不过是更繁杂些,更准确些。”
苏九嘿然道:“谁的脑壳有病吗?为什么不干脆弄个百万字咒,发咒的时候,光念就要念个三天三夜,还打个屁架。”
王望舒道:“1+1等于多少?”
苏九道:“2。”
王望舒问:“为什么?”
苏九伸出两根手指,道:“这不是有两根手指么。”
王望舒笑道:“这是两根手指,而不是‘2’。”他说道:“言咒并非被创造,而是被发现。第一个发现言咒的人,创造理论,之后才得出结论。结论是‘得出’,所以没有更进步的余地;若要创造更多,就要发现更多,有时结论会成为发现的一种,也会与新的理论相悖。人在不停发现的过程中,创造了许多东西,所得的结论也各种各样。人们在结论中挑选出最没有争议,最简略,最方便的成为真理——这就是现在的单位数言咒。”
“大多数人被真理饲养,不知不觉间就丧失了创造的能力。”
王望舒睁开双眼,目光中有料峭寒光。
苏九被这样的目光注视,竟一时说不出话来,气息憋在胸口,吐不出咽不下。正在他分外难受时,王望舒收回目光,重新笑眯眯的道:“走吧,去瞧瞧角木。”说着领先走去。
苏九终于舒出一口长气,暗道:这个死变态,究竟在想什么莫名其妙的事……
三万米之外。
王望舒带着苏九,降落下来。
这里的丛林中心处扩散开来,变成了光秃秃的荒地。在最中心处,有血肉模糊的一团。
王望舒闪身过来,发现已被鲜血污得看不清分明的星耀,竟然睁着眼睛在看他。
苏九蹲下来搭在星耀的脖间,却感觉不到脉搏,脸色阴沉下来。
王望舒轻笑一声,道:“不错,身体都还完整。”他施咒道:“咒曰:救死扶伤。”
凭空伸出绷带将星耀捆绑,片刻后,将他蚕蛹般裹住,独独留下一双红眸。
看着这双眼睛就知道,星耀是有知觉的。不过既不能说话,更不能动——或许连眨眼都不能够!
苏九一直有些沉默,跟在王望舒的身后。
“他的伤势……”苏九刚刚开口,王望舒扭转头看向他。
“你很关心?”
突兀的问话,让苏九一愣。
苏九马上道:“谈不上多关心,只是姑且问一问。”
王望舒笑道:“那我姑且和你说说:他没事。”
等了半晌,听不到下文,于是苏九问:“没了?”
王望舒道:“没了。”
苏九气道:“你什么也没说……”
王望舒笑道:“因为是姑且说说的嘛。”
星耀的‘蚕蛹’飘在天上,已经先一步飞去不知何处。
苏九叹了一声,道:“好吧,我多少有些关心。”
王望舒道:“为什么呢?”
苏九耸肩道:“因为我们是朋友。”
王望舒狡猾狡猾的笑起来,温温的道:“咦?小苏苏不是被角木胁迫的吗?”
苏九终于开始发汗,背脊虚麻,强笑道:“我这个人自来熟啦,我妈说我最大的毛病就是太善良,不记仇,拿谁都当朋友……”
王望舒温吞吞的道:“我记得你是孤儿吧?”
苏九嘿嘿笑着,已经开始后退,强辩道:“人总是爹生娘养的,谁也不能天生没爸妈吧……”
王望舒的脸上已经有可怖的黑气,笑着抬起手,道:“事情要有始有终,既然你的朋友受了重伤,你要是毫发无损可不好。”
苏九终于吐出一口气,扭头就跑,狂骂道:“死变态!你特么没事找事!”
“咒曰:风火雷电——”
苏九半途中几乎吓尿了,马上停步,而后跪伏下来,大叫:“我错了!学长大人!”
他偷偷一瞄,发现王望舒只是摆了个架势,正在笑眯眯的看着自己,不由在心里破口大骂:丫的用大招吓唬人!
死变态!
狠狠一咬牙,感到士可杀不可辱,苏九做了个决定——
他站起来,垂着头,阴影盖住半张面孔。
他的右肩液化,转瞬成了一条水鞭,一步一步走向王望舒,冷冷道:“我已经受够了,做个了断吧。”
话音刚落,抖肩将水鞭甩出。
王望舒轻轻一捉,已用两指夹住。
苏九愣了半秒,继而转身背对,噗通一声,趴了下去。
侧过头,咬唇娇羞道:“来,鞭笞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