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历982年9月9日,午后。
方外岛的基地,多少安静了些。过了最繁忙的时候,二年级的学生也被召集起来。现在只靠着基地人员,已足够应付时时降落下来的旅行者了。
基地的展厅,陆陆续续的人已站满。低声交谈中,不时一瞥,当看到角落的楼梯口仍很安静,顺便就松了口气。
林夕用兜帽盖住脸,无精打采。她似乎又累又饿,脚步分外沉重。她鼻尖耸动,抬头仔细的嗅,果然嗅到淡淡的奶香,于是寻味而去。见到她的人,都在三五米远时让开,使她顺顺利利的走到一角。
三个少女在聊天。林夕用见到亲人的热切,贴上来道:“啊,娜娜、宁宁——你们在吃东西吗?”她已瞧见宁宁的手上,有一块咬了小口的奶酥,涎水不争气的流出来,凑上来道:“看起来好好吃呀,好香啊。”
天文宁宁是个打扮中性、体格高挑的少女,看到林夕的模样不禁扶额道:“别像小狗一样看我,我会分给你……”
得到许可的一瞬,林夕用嘴扑上来,准确的叼住,也不细嚼,囫囵吞了下去。只一个奶酥而已,就重新让林夕变得精神了些。
天文宁宁道:“娜娜,再给她些吧,你别看她这样,其实脸皮很薄的。”
娜娜面无表情的将小方盒递给她,再由她递给林夕,道:“给你吃吧。”
林夕笑着道:“我已经不饿了。”宁宁没有再让,上下打量她道:“你怎么还穿着这衣服?”
林夕欢快的笑起来,道:“因为我们是兜帽学院嘛。”
宁宁摇头叹道:“唉,你一定嫁不出去的。”
“我们是洲际第三学院,不是兜帽学院。”娜娜清冷的声音传过来。
“嘿嘿……”林夕摸着兜帽只是笑。
宁宁说道:“我们本来也被人叫兜帽学院嘛,又不是什么稀罕事。”
娜娜冷哼一声,也没了言语。
天文宁宁突然想起一事,打量着娜娜道:“你应该知道吧?好像望舒学长那一区出了岔子?”
娜娜横了她一眼,道:“学长已经躺在病床上了。”
“是真的!?”宁宁反而惊讶起来,追问道:“你知道是什么情况,对不对?快说说看,这可是大新闻。”
娜娜淡淡的道:“学长太不争气了,后来是西岐学长出手。”
宁宁忽地调笑道:“你的语气听起来怪怪的,是不是有点心疼了?”
娜娜冷哼道:“本来有点,现在一点也没了。”
宁宁不禁问:“这是为什么?”
娜娜沉默良久,冷冷回道:“他放弃剑了。放弃剑的王望舒不值得我心疼。”她的情绪还是很激动,想起方才将王望舒送到医院,躺在病床上的他,竟然一幅轻松写意的说‘我不做剑客了’,这六个字那样刺耳,逼她慌乱的跑出病房。
宁宁终于意识到严重,却不知该怎样安慰。她什么也不必说,只因娜娜又冷静又聪明;她能想到的话语,娜娜更加能想到。是以,宁宁也有些沉默。
这时林夕弱弱的道:“娜娜,你说的新生,他叫什么名字?”
娜娜瞥了她一眼,冷声道:“角木星耀。”
“啊,果然是他。”林夕又有猜中的得意,又有义愤填膺的怒气,叫道“我认识他,他还把我扔飞了!我早猜到他厉害……”
娜娜冷然打断道:“十个他也不是学长的对手,你猜中什么?凭你又如何揣测学长的厉害!”
天文宁宁皱眉道:“娜娜,林夕是无心的,你不要冲她发火。”
林夕被突然指责,有些不知所措,只是应和着傻笑,脸颊通红。
娜娜干脆闭上双眼,作出不理旁人的样子。宁宁只好无奈的直摇头。
林夕分外不习惯这样的氛围,难受的扭来扭去。宁宁看着她,想要说些话,却不知说些什么,也就由得她了。反正,她会‘忘记’的。
不熟悉林夕的人会以为她很健谈,或者脸皮很厚;但熟悉她的人,却知道她究竟有多么木讷。和常人完全相反,她对陌生人时很舒畅、很随意,对熟悉的人却频频出错。要么没有存在感,要么说错话被人讨厌,常常就会带出尴尬的氛围。这时候她都会逃走,只要逃走,第二天就可以说‘啊,我忘了’,然后继续混进人群里。无论是被呵斥,被鄙夷,或是被指着鼻子破口大骂,她总能用这个理由混过去——因此连最熟悉的人心里,都留下一个简单的印象:林夕的记性不好。
然而,这次她不能逃走。因为某种理由,她已经没有退路;她感受着如芒在背的氛围,却只好僵直的站着,一动不动。
“你太紧张了。”宁宁伸手按住她的肩膀,语气无奈,“这不是常有的事吗,别太绷紧自己,明天有大活动,别在新生面前丢脸。”
林夕暗暗松口气,回头笑道:“我会很努力的。”她默默的念道:“我把一切都赌在秋训了。”
哒!哒!哒!
清脆的脚步声传来时,所有人的目光都向楼梯口集中。人声语音肃然而静,脚步声因此更加入耳。
一个瘦削的少年从楼梯上走下来。
他穿着宽松的帽衫,兜帽只盖到发际线,露出一张秋水般沉静的脸。他的头发有些卷曲,紧贴着头皮趴伏,乍眼看去,错当成带了假发也并不奇怪;他的眸子有浓郁的黑色,身形移动时,仿佛会从眸子里淌出墨水。他的嘴巴细细小小,唇色寡淡,并时刻紧抿,其惜言恰似商贾之吝金银。
他是西岐澎湃,今年秋训的总长。
在注目礼中,西岐澎湃又在楼梯的最后一个台阶站了会儿。低头看看脚下的台阶,迈步往下送出一条腿,并且扬眉看着众人。
他又将这条腿收回来,仍是扬眉看着众人。反复多回,终于也没落脚,他缓缓坐在倒数第三个台阶上。
西岐吐出一口气,终于开口时,轻声道:“好无聊啊。”他不像在面对许多人,更像独个在后花园晒太阳。
即使如此,众人依旧正襟危站。
西岐拄着下巴,看自己另一只手的掌纹,轻声说道:“取消王望舒的负责人资格。”
如同石子掉落湖面,使湖水泛起波纹。西岐的话,使得一片哗然。突地,威量盖下来,并放出一个女声:“西岐学长,请你再考虑一下!”
那声音中并不急切,但威量的起伏不定,是绝不能瞒人的。
娜娜用威量引起众人瞩目,她却浑然不顾,紧紧盯着西岐澎湃。
这突然的骚动,终于让西岐叹道:“‘威’驳杂而凌乱,差等。”于是,他抬起眼皮,向那边看了一眼。
凝如龙卷的‘威’直射而出,混夹着碎裂的地板,撞开层层人群,笔直向娜娜冲去。劈头盖脸的压迫,使她浑身痛入针刺,只倔犟的不愿闭眼,挺身硬接。
忽而,一个身影挡在面前。娜娜来不及辨认,那股凶戾的威便撞上其人。一直强睁眼睛的她,终于下意识的紧闭双目;她深刻明白这是西岐澎湃的威,仅凭乍泄的一束,已能风云变色的威!
她简直不能想象这威冲击人身的后果。
叮!叮!叮!
身周涌现狂风,在狂风中,有无数细细密密的碰撞声。然而与她想象中不同,那声音更像是敲打铁块,而面前的人竟然寸步未移,将那股威生生承受下来。
当全部止息时,娜娜抬目望去,却陡然发出惊愕声:“是你?”不仅是她,被余威压得靠在墙上的宁宁也睁大了眼,一脸不可思议。
只因这人是林夕。
此刻,林夕身上连带着衣服都成了银白色,一动不动彷如雕塑般。机械的扭头,冲宁宁笑道:“娜娜没事吧?”
宁宁也记起曾听林夕说过有强化系异能,现在反应过来,沉着脸道:“她没事了,你却有事了!”
她上前拉过林夕,谨慎的望向西岐,道:“学长,我的朋友们都太冲动了,请你原谅她们吧。”
西岐看了几秒,大半的视线还是在林夕身上,轻声道:“你,由你接王望舒的班,让他给你做副手吧。”
“啊?”林夕被这突然的任命砸得发愣,身子的银色极速消退,又变成原来模样。但她还是僵硬的摆手道:“我不行的,我……这……我没有计划呀……”
本来要道谢的娜娜也愣了一瞬,旋即瞪视西岐。宁宁眼疾手快,忙将她的嘴巴捂住,并且拉着林夕轻声道:“不要再说了,你的资格也会被取消!”
林夕闻言,果然就不敢再说了。
西岐站起身,轻声道:“二期的六个负责人已经敲定,‘大活动’明晚举行,现在去做准备吧。”说着,和来时一样,慢慢踏着台阶,上楼去了。
到这时,众人才发出议论来,并且大半的目光都射向林夕。
秋训中的职位金字塔,大略的说,塔顶自然是总长。而在总长之下,有十二位负责人,负责一期与二期的训练。而到了九月末,一期的训练就到了头,理所当然的,剩下的六位负责人,就变成了实权人物。
而在负责人之下,尚有副手、区长、巡查长、训练员、引导员,之前林夕不过是最末的引导员,现在却突然高居许多人头顶了,自然会引起不满。
林夕感受着一双双质疑的眼神,脸色更苦了,求救道:“宁宁,我该怎么办啊……”
娜娜看到她这幅样子,加上多少也是因自己而起,便暗叹一声,拉住林夕道:“还在这做什么,被人看笑话吗?走吧——”
林夕被她拉着走,多少感到安慰,连忙问:“娜娜,你有什么办法吗?”
娜娜紧绷着脸,倒是跟上来的宁宁轻笑道:“这还不知道吗?当然是去找她‘不值得心疼’的学长大人。”
宁宁阴阳怪气的调笑,只换来娜娜寒目而视。
林夕却恍然道:“啊,望舒学长……”她突地想起一人,有些怕怕的道:“找望舒学长,不会遇见那个新生吧?”
然而没人理她。宁宁只顾调笑娜娜,而娜娜只顾拽她疾走。
她只好祷告道:守护星在上,保佑林夕不要遇见角木星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