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士的一拳,有时能破碎天空。星耀并没有到这样的境界,但他全力一击,也足够将普通人汽化。
一击过后,星耀的身上流出淡淡的白雾,这是力用到极致,生命精粹外溢的现象。他站立的地方已出现一个三米直径的土坑,有触目惊心的皲裂,蛛网般延伸十数米。剧烈的震颤与冲击,将靠近的学生们吹飞。烟尘一散,才发现他们有些被挂在树枝上,有些落到水里,有些则痛苦的在地上干嚎。
然而,星耀默默的看着自己拳头,双目中竟泛起怒火。他鲜少有这样激烈的情绪,他甚至自己也不知道为何愤怒,但莫名的燥怒却使他双目更加猩红。
他的直觉,已让他知道方才一击掺了水分。
人影乍起,星耀蹬在地上,用蛮力几乎飞了起来,跳出百十米落在潺潺流水的瀑布上,往下探头。
而原地,苏九先站起来;他的身子特异,普通的物理攻击几乎免疫,因此回复的极快,但方才威量的压迫仍使他面色发白。
跑两步,将魁梧少年扶起来,无奈道:“鸿越的臭嘴灵验了,那小子真的天赋异禀,王变态要被打爆了。”
魁梧少年捂着脑袋道:“轻些说话,我感觉脑袋里都是浆糊,还碰不得、动不得!”
圆脸少女也靠过来,扑通跌坐,叹道:“威量压迫,简直像物种否定一样,高威量的人跟咱们不是一个次元啊。”
“方恒,洛仙……苏贱人……”弱弱的呐喊传来,圆脸少女一瞧,乐道:“狐狸,你还真是狐狸,竟然把鸿越当成挡箭牌!”
那苦兮兮的少女费力将身上昏迷的少年推开,没好气的道:“是他偏要保护我,自己扑到我身上——差点压死我!”
“你可轻点。”方恒笑道“他打赌赢了,现在是我们所有人的爹。”
苏九也笑道:“你干嘛对我怨气那么大。”
狐狸默然,满面失落道:“我也不知道,算你倒霉,也算我倒霉,谁让我心情不好呢——洛仙,你说我们还能活下去吗?以前总听人说战士怎么厉害,我想啊,谁也不是三头六臂,能厉害到哪去呢?可现在我算明白了,这世上有人什么也不用动,光凭威就能弄死我们,命就这么贱——我觉得自己来错地方了,我该回家去。家里有人疼我爱我,我跑这受什么罪?我不是贱么!”说着说着,竟然呜呜哭起来。
苏九和方恒都无言以对,洛仙拍着狐狸安慰她,结果越安慰,狐狸越想哭。
“那就回家吧。”一个声音突地传过来。大家抬头一看,都觉得很有印象,但竟想不起他的名字。
那人并没瞧他们,独立着,将目光望向瀑布上的星耀。嘴上却说道:“讨厌‘放弃’吗?也许你只是讨厌‘放弃的自己’。但我告诉你,这是徒惹烦恼的固执。你既不必为坚持感到骄傲,也不必为放弃感到羞愧。你同样不必在乎会不会悔恨,因为悔恨也是人生中的一部分。你只要活过一段时间,总会遇见两三件珍贵的事,七八件懊恼的事;就像苦味让甜味更甜,懊恼也会使珍贵的更加珍贵。人生本来就是不停在留恋一些事,然后不停告别更多的事,最终岁月里只留下自己,任何事你也无力带走,何必太过执着呢?”
狐狸已哭花了脸,反倒使污灰的脸露出白净,她一边胡乱擦泪,一边抽噎,口齿不太伶俐的道:“我……我记不清你叫什么了……你说的太对了,我还是回家算了……”没等别人说话,她自己又哭道:“可是我不甘心,我就是不甘心。凭什么啊,我连个正经面都没露过,这就要滚蛋了,多丢人啊。”
这么一说,大家也意识到其实他们认识没多久,偏偏因为‘共同的敌人’,团结在了一起。至少,几天功夫,他们彼此都能谈笑风生了。
洛仙鼓励道:“狐狸,你说得对!不为别的,就为了不丢脸,耗这了!”
或许生死一线的感觉,对这些十四五岁的孩子们太刺激了,他们异常的谈性旺盛,都喜欢放一两句狠话。当互相确认之后,苏九打量那张口闭口‘人生’的少年,确实发现他面容熟悉,但想不清晰,向他道:“哥们,你也是二期?”
那少年寡淡的道:“石四方,二期。”
石四方说了名字后,就示意道:“要打起来了,你们谁想离近些观战?”他的询问,基本没人应声。也难怪,毕竟他们到现在都觉得浑身酸痛,追魂夺命的威量随时又要降临似的。
眼见无人应声,石四方也不以为意,就要自己摸过去。突地,耳听有人叫住他,一回头,发现是苏九。
这算是意料之中吧。石四方看着苏九点点头,侧头瞧去,有几人也围了过来。分别是方恒、洛仙、狐狸。三人并没商量好,但默契的同时站出来,彼此看看,都很惊讶的样子。
石四方心中有数后,抹头就走。他们并不敢走快,然而距离也并不远,借着小树林遮掩,终于正面将星耀收入眼底。
星耀在瀑布之上,满面怒火,睁大了眼睛往下搜索。那流水如雪花般滚滚落下来,打击在石头上,挥散如尘烟。
氤氲的雾汽萦绕在水面上,洋洋洒洒的落水,使人如坠梦幻。平常时,星耀因这美景,就能发整天整夜的呆,但他此刻已完全顾不得,眼睛越来越专注,颜色越来越鲜红,继而他的目光穿透了水面,周遭的一切都放缓,每一滴水滴都完整可见。就在这时,他看到了——
王望舒仰躺着浮出水面,鼻下的鲜血已被水流洗净。猛地睁眼,墨黑的眼睛正好与星耀对视。他轻轻一笑,未见用力,身子却直挺挺的站起来。并且踩在水上,和踩在平地上没有差别。
话不多说,星耀一跃而下。他并不会踩水,但自有办法,将将贴近水面时,一掌拍去,水花四溅;抵消了落势的星耀,身形箭矢般横冲上去,双掌不停在水中拍打,竟然游龙般卷着水花扑击而去。
王望舒笑意微倦,但双目陡然亮起来。并不是形容,而是真的发出乳白色的光芒,奇异的波动,使他乱发张扬。
于是,只定定的看了眼星耀。自王望舒脚下发出波纹,这波纹到了星耀身周,竟突地变成蹿出水面的荆棘;当然这荆棘也是由水构成的,它们一下就缠住星耀的四肢,而星耀拍打出的水花,则在半空聚合成水蛇,又将星耀捆束。
暗处旁观的人里,苏九当先变了脸色,苦笑道:“原来他是支配系的异能,而且是支配水的!那不是天生克我吗?完了完了……”
石四方眯着眼睛,沉声道:“王望舒的异能变弱了许多。”洛仙在旁观察着,也肯定道:“看他的眼睛,已经全力发动异能。但明显力不从心,威力小了好多。”
狐狸在旁边看得迷糊,眨巴眼睛道:“看着不是挺厉害嘛,动也没动就把那个人拿下了,我要这么厉害,做梦都能笑醒。”
方恒笑道:“他虽然厉害,但不是最厉害,在兜帽图鉴上,他只和人并排第九,而且异能正好是最差的。你别小看那哥们,他被束缚了,是因为自己想被束缚;他不动了,是因为自己不想动了。”
石四方也道:“你说得不错。那人身上有庞大的威量,就算未经雕琢,天然就比很多常年锻炼的战士强。”说着,抿着嘴唇目不转睛的看去。
星耀被突兀的束缚住,脸上却木木的没有表情,眼神冰冷。王望舒意味莫名的笑道:“哎呀,不要太谦让,我会喜欢上你的。”
星耀冷冷的道:“为什么。”
王望舒笑眯眯的道:“因为你很可爱……”话音被一只拳头打断。
这是星耀的拳头。
王望舒在被打中,而远远飞去时,才听到爆炸般的巨响,继而水浪翻天。束缚住星耀的那些,果然脆弱的如同纸屑。
星耀的身影在一瞬就追上倒飞的王望舒,一把将他抓住,狠狠仍回岸上。并在他落到地上之前,自己先一步落地。
这一连串的动作,除了擂鼓般的响声,竟没人瞧清星耀的身形。
王望舒在落势中,张口道:“咒曰:羽翼如刃。”同时,真的背生双翅,凭空拍打,将落势卸去,并悠悠落地,与星耀对面而视。
这羽翼当然是幻化的,但看流光森冷,仿佛数千万片小刀汇聚而成,也觉得肃杀之意扑面而来。
星耀直勾勾的盯着王望舒,又道:“为什么。”
王望舒颔首而笑,随即轻叹着摇头,说道:“我愿意做的事情,不必有为什么。”
星耀默默的好像在沉思,突地说道:“你的剑掉在水里了。”
王望舒点点头,笑道:“这对剑客来说,实在是要命的事。”
星耀继续道:“你若还有剑,我一定叫你刺我一剑,然后公平的跟你打下去。但是你没有剑——我就知道你不会再握剑了。”
王望舒终于睁大了眼睛,仿佛要将星耀看个清楚;然而星耀的脸,他也是第一次见过;星耀的名字,也是第一次听过;一个素昧平生的人,竟然理解了他的想法,这简直是件值得感动的事情。
他静静的柔声道:“剑要握在手心,不能片刻分离——小时,教导我剑术的祖父常常挂在嘴里。”
“一个剑客,一生握着一把剑,那是一种浪漫。”王望舒抬头看天,喃喃道:“一旦离别一次,那就是诀别。”
“剑这样珍贵,和生命一样珍贵。当然也和生命一样,只有一次。所以,我落失了剑,就让他长眠吧。从此我非剑客,不再握剑。”
他忽地歪着头冲星耀笑道:“这是不是也算一种浪漫?”
星耀当然是无话可说的。他并不是理解了王望舒的浪漫,他会做那样的判断,只不过因为亲眼看到了在水底时,王望舒抚摸了剑身后,独个浮出水面。
那就是与剑的诀别的场景吧。
王望舒表情恬淡,说着话,言咒的羽翼便如尘土散去。他像老朋友一样走向星耀,突有所感,站定后抬头看向虚空,笑道:“角木,你听过五规七戒吗?”
没等星耀回答,王望舒接着道:“你一定没听过。我告诉你,五规七戒,戒之七:你可以自主决定自己的行为,但你必将承担相应之责。”
话音刚落,虚空中传来缥缈的冷声:“咒曰:五行如律令。”
星耀已觉得有股淡淡的威飘渺不定,本能的防备起来,然而当言咒落下,竟无法阻挡,只来得及往上跳跃,却在半空中僵直,顽石般愣愣落下。
轰地巨响,烟尘散去,地面上凭生一个‘大’字;星耀嵌在土石中,任凭用力,却纹丝不动。在他胸腹前,一个五色旋转的罗盘,最终飘到他的额头,并紧缩成小小的标志,印在眉心之间。
虚空中,那声音又道:“此印六月不消,此人秋训增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