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多数人喜欢夕阳胜过朝阳,不是因为夕阳更美,只是他们起不了这么早。
地球上仍然有“落魄”上永远都不会有的夕阳,哪怕如血般的残冷凄美,惨淡的斜晖被时间和暗云蚕食,剩下一点点迷蒙晦涩的光游离在天顶公司的摩天大厦,一缕消失最为迟缓的夕光刚刚好,似乎挑衅般照在雷震的半边脸上,那半边脸上有一块显眼的疤痕,那是一场重毒性生物试验失败造成的恶心肉疤,伤势太严重连生物修补技术也无法弥补,肌肉腐蚀留下的扭曲与凹凸如同一块晒干的橘子皮镶在脸上,这也是雷震憎恨庾賾的原因之一,因为这试验是庾賾执意要他去执行的。
他按照得罪自己,忠于庾賾,和意见相反把他不喜欢的员工分为三类,在一周内几乎把天顶所有忠诚于庾賾的人,全部革职,有几位高层技术人员甚至被他以陷害的手段送进了监狱。通过一早筹备的法律程序,他全面接管控制了这个巨型的商业王国。
一记狠狠地左勾拳,把瘦弱的八岁雷震的一颗牙齿击出到了五米外,他一声不吭忍受着那几个欺负他的恶少,含着一嘴血等待他们发泄完。一个月后,这几个下手的恶少,一个在独自经过小巷时被一个西瓜砸在头顶送进了脑科医院,一个则在大冬天被踢进了学校的水池里,另外一个更惨,每隔几天都有人打电话编造一些糟心的事情给他父母。从那次报复事件,所有人都不敢再惹雷震,他慢慢地有了一种狠狠地冷冷的眼神,就连老师看了,也都不寒而栗。
小时候,他也喜欢坐在那些荒凉的地方仰望星空,但是他从不许愿,也没有幻想,他只是默默告诉自己,这些遥不可及的星星,有一天自己也要拥有它们。有时候他连自己也害怕自己的企图心,这一点他和庾賾如出一辙,但不同的是,他几乎不怎么表现,他把一切放在心底深处,爱、恨、情、仇,他习惯等待着最佳的时机,如今,这个复仇泄恨的时机彻彻底底地到了。
人们把建筑设计得奇形怪状,宗教奥义与科学奥妙密不可分养成了这个时代设计者们追求虚高繁琐的习惯,虽然阳光并不以高低来偏爱哪一处,但人们却总觉得建筑物的尖顶耸入空中越高,就离世界的真理越近。于是使劲往高里去的疯狂比赛开始了,当隔着窗户看着云层,一低头看不到地面时,上帝般的存在感油然而生,所有人才算满意。
天顶的主建筑群依靠控制住一股巨大的离心力牵引着悬浮在城市的半空中,要去那上面必须乘坐地对空管道传输缆车,在那些楼里数千人曾经为庾赜而忙碌着,雷震比庾赜更熟悉这浮岛的角落和细节,他能记得每一个门口的保安胸前的编号,他也记得每一个不愿对他微笑的人,他甚至记得走过办公区时闻到的各种香水味道;庾赜不喜欢应酬交际,他于是常常与各类大人物会谈交朋友。即使他是天顶的创始人,是天顶最有权力最有资质的人,但他依然感觉自己屈居在庾赜的阴影之下。
雷震有时会躺在沙发里几分钟内好几次打开双向显示器骚扰庾赜,以至于他愈觉无趣,逐渐提不起兴趣来。他感觉,当自己登上权位的宝座后,对庾赜的恨就减掉了一大半,恨来自嫉妒、来自不服、来自屈居人下,而地位一旦改变,恨意就不再了。他开始转而恨起其他人来,他开始对那些不肯臣服他的庾赜老部下,公司合伙人痛恨起来。
第一个要解决的,是向来权重势大的合伙人坎赞,坎赞是个年过六十的泰国男人,庾赜对他敬重有加,是他公司内唯一不对其乱发脾气的人,所以坎赞也十分给庾赜面子。他欣赏这个男人总是挑战规则的魄力,只要庾赜的决策不会影响自己的利益,一般情况下都倾力支持他。
坎赞也觉察到雷震的敌意,庾赜被陷害,他选择避开风波,雷震任职总裁,他也亲自参加庆典,天顶内外各界纷纷猜测他的立场,而雷震深深明白,股份很多的坎赞,内心与自己格格不入,貌合神离,这是个老狐狸,不解决他,天顶还有脱手的一丝危险。
自从雷震开始对庾赜下手,坎赞就嗅到了这场巨变,这个靠窃取金融秘密非法炒卖发家致富的泰国老头,一辈子就跟各种阴谋诡计的营生捆绑得紧紧的,他的嗅觉比一般人灵敏百倍,他很快做了一些部署,暗暗保护自己的势力。在他看来,庾赜魄力有余、疯狂过度;雷震务实有余、刁钻过度。但作为投资性的合伙人,坎赞并不奢求完美和谐的好局面,他只关心他的钱,他的股份,和他在天顶付出的和拥有的。
“去把七月找回来,八年了,我终于有需要他的时候了。”坎赞吩咐手下。七月是坎赞的干儿子,一个精心培养的超级电脑黑客。七月本是孤儿,在孤儿院长大,但不知为何天生对网络数据和程序解密有着天才般的灵性,八岁那年他坐在孤儿院的草坪上,用一台小型家用计算机入侵了全球数据保护最严密的瑞士银行系统,把五个亿转账给了全球十几家儿童慈善机构。坎赞帮他填补了五个亿的数目和罚款,又花了不少钱疏通关系免除了责罚,他收养了这个天才做干儿子,七月得到了一种特别的父爱,同时也帮坎赞突破各种密码,寻找能投机赚钱的任何数据,这对于他来说好像喝水吃饭一般轻松平常。可是,后来发生的事情,却让坎赞对七月痛下虐手。
那是一个悸动的夏天,十七岁的七月潇洒不羁却又纯真热情,这正是初长成少年的迷人之处,坎赞的妻子,小他二十岁的MAY,迷恋上这个奇葩少年。当坎赞发现这两人的不伦之恋就发生在自己的眼皮底下时,他一阵恼怒,MAY被关起来,七月的眼睛被一种生物神经锁锁住视网膜,也就是说,没有坎赞给密码,他就永远是个瞎子。
七月寻找机会摸黑逃走不知去向,坎赞也不再寻找反正该赚的钱也都赚了。但现在,他需要这个盲眼黑客,他需要七月入侵天顶的系统,把雷震弄垮。
监控技术越高强,反监控技术的发展就越蓬勃,“痕迹”,是一种口服即可改变身体发散的所有生物信息的隐身饮料,在黑市中价格高得离谱,但却极其紧俏供不应求。通缉犯、职业杀手、小偷、背叛婚姻的人……太多太多的人离不开它。绿色的暗沉液体装在一根根细小的封口试管里,被毒贩们夹在在各种神经毒品里秘密贩卖。
善良人地下秘密酒吧夜晚十一点后,开始蠢蠢躁动,要买“痕迹”的人都得来这儿喝酒,他们找斯达克购买这宝贝,骨瘦如柴的瘾君子酒保斯达克用一种毫不收敛的职业坏笑在迷蒙的灯光下应对每一个凑过前台的寻欢者,他只要保持嗑药吸毒,就能神志清醒精力旺盛,然后记得每一款酒的配方,和每一位熟客的特殊口味。他的调酒配方千变万化创意十足远近闻名,很多人也都慕名而来,各种打探消息找人找料、寻衅闹事或者撒酒疯赖账的事情每晚都被他应付自如,甚至各种帮派之间私密的传话,也都由他来完成。英国人斯达克原本是个投资富翁,破产后沦落为地下酒吧的酒保和“痕迹”的交易经手人,他算找到了世界上最适合他的职业。
这晚客人尤其多,袒胸露背的女人们肆意穿梭着寻找目标,斯达克厌恶地看着她们,他正在调制一杯自创经典名为“饥渴”的烈性鸡尾酒。这时一个戴着帽子的女人走了过来,坐在前吧台。
斯达克给出他的坏笑:“我喜欢你的帽子,摘下它我请你喝这杯‘饥渴’。”
女人没有摘下帽子,她生涩腼腆地指着酒柜说:“给我一杯甜酒就好。”
斯达克给他拿酒,却看到她拿出一叠钱递过来,她直接问:“我是魅莉的朋友,她要我找你,斯达克,你有我要的信息。”
斯达克一笑:“我没有什么信息,我这只有酒亲爱的。”他显然很谨慎。
“你有我知道,你得帮帮我,我需要帮助。”
“给魅莉打个电话吧,我得确认这事儿。”他说着倒出了那杯“饥渴”。
魅莉的电话没有人接,但一个电话打进来酒吧,斯达克接听完放下话筒。
他拿出柜子里的一把小型手枪,指着戴帽子的女人。
“好吧你可以告诉我你是何方神圣吗?魅莉死在酒吧的卫生间里了,就在刚才。”斯达克压压眉毛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