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千金豁然转身,一言不发,冷冷的看着高逸。
她无论如何也没想到,在双方都不同意婚事,并且各自都有了中意人的情况下,高逸居然还断然回绝了她退婚的要求。
这厮要做什么,难道还想两者兼得,左拥右抱?想得未免也太美好了一点吧,当她钱千金是什么人了!
不说其他,就算她不反对这桩婚事,愿意嫁给高逸,以她的秉性,岂能容忍与别人分享同一个男人的事情发生?
这是对她莫大的羞辱!
钱千金的愤怒,已经达到了一个极限,如同一座即将爆发的火山,眼神冰冷如刀,此刻连杀人的心都有了。
高逸被她的反应下了一跳,这是什么眼神啊,他心中发虚,下意识的后腿两步,这才咬牙硬着头皮解释道:“我并不是不同意退婚,婚事是一定要退的,但我绝不同意你去我家退婚,要退,也是我高府先提出!”
杜开闻言,心中一动,大概也明白了他的想法。
这厮是在维护大将军府的尊严。
事实也的确如此。
在朝在野,独夫铁城高天明都是一块金字招牌,地位之隆,威望之盛,仅次于执政太子,在满朝文武乃至万万百姓心中,甚至连在深宫中卧床养病的当今皇帝,都不如高大将军来的重要。原因不难解释,大宋开朝,崇文抑武,百年至今,弊端已现,兵马早已不复当年之勇武,尤其在国敌大辽的虎视眈眈下,民心日夜惶恐,好不容易出了一个无论个人武力,还是领兵作战能力,都堪称百年难遇的高大将军,很多人都自然而然的将希望寄托在了他身上。
在这些人心中,说句大逆不道的话:皇帝可有可无,高大将军不可或缺!
可以说,高宽大将军,便是当朝国柱,大宋脊梁,是万万百姓心中抵御外敌的一道铁打城墙。
试问,如果钱千金果真登门退婚,将会造成怎样的影响?虽说这是钱千金和高逸两个当事人的问题,缘由也算说得过去,可别人怎么看?大概会说高逸德行有亏,人家姑娘不愿意了,若非如此,哪个姑娘会拒绝成为高大将军儿媳妇这种求都求不来的美事!而子不教父之过,高逸德行有亏,岂不是说明大将军教子无方,一个连自己儿子都教育不好的人,还怎么让人放心领兵作战抵御外贼。
所以,大将军府的荣誉,绝不能由此亏损。
高逸虽喜文厌武,但这并不能说明他对自己的父亲看不顺眼,这只是他个人喜好的问题,实际上,他一直为自己是高宽的儿子而感到骄傲,这样一来,他更不容许有人触动大将军府的荣耀!故此,就算要退婚,也只能是他登门钱府去退。
钱千金本来就是个心眼极多的人,很快就想明白了其中的隐情。
看来之前还是把问题想得太简单了。心中这么想着,微微松了口气的她也不急着走了,重新与高逸相对而坐。
杜开则默默坐在钱千金身旁。之前他可以坐山观虎斗,可现在他已经亮明身份,甚至通过行动证明了跟钱大千金确实有一腿,这样的情况下,如果继续没事人一样的看戏,就有些说不过去了。
三人沉默片刻,钱千金率先开口,她看着高逸冷笑一声,出言讥讽道:“你们这些官宦人家到底是和普通人家不一样,面子要金贵的多啊!”
高逸也不动气,目光灼灼的盯着她:“怎么样,你同意了?”
钱千金强忍怒气的反问道:“你们高府要面子,难道我们钱家的面子就可以随便让人作践吗!”
官宦人家要脸面,江湖人与之相比,绝对是有过之而无不及。自古至今,多少英雄豪杰为了一个面子甚至连个人性命都可以弃之如敝履。大将军府的确非凡,可钱无尽在江湖上的地位同样超然,更不容易轻辱,所以,钱千金也不想让步。
高逸眉头微皱:“你知道我并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钱千金冷冷的看着他。
高逸略一沉吟,组织了一下语言:“我父亲虽然早就交出了兵权,如今解甲在家,几乎不参与政事,但谁都知道,这只是为了避嫌不得已而为之,或许只是暂时的。而大辽新皇的皇位已经坐稳,他雄心勃勃,早晚要撕毁盟约,再次与我大宋开战,到时候父亲他很可能要重领兵符,统帅万军,他若因你我之事受到指摘,威望受损,到时将帅失和,兵心不齐,吃了败仗,你我岂非成了罪人!”
顿了顿,看着钱千金,他语气稍微缓和的说道:“我也知道这对你很不公平,但这已经不单单是你我之间的事了,身为大宋子民,你难道就不能以大局为重,稍作退让吗?”
目光在钱千金与杜开身上转了转,他笑道:“没想到千金妹妹你有了意中人,这位杜三儿兄弟,仪表堂堂,必非池中之物,可喜可贺,我真心祝福你们,等哪天你们拜堂成亲,作为补偿,我这个做哥哥的一定献上一份让你们绝对满意的厚礼!”
杜开摇头晃脑的接受了对方的赞美,但心里还是有些不爽,这厮刚才还各种看不起,现在又对老子另眼相看了?虽然你说的都是大实话,可这也太虚伪了点吧!
钱千金没说话。
高逸所说的大义,让她突然感到一股如山一般的压力,无以反驳。
难道自己登门退婚的影响真的那么严重恶劣吗?父亲侠义干云,一身傲骨,一生从未向人低过头,江湖人哪个提到不挑大拇指,大声赞一句好,难道就该为了自己的事而颜面无存,将来被人耻笑吗?
钱千金陷入左右为难中,一肚子的委屈无法诉说,眼睛微红得低下头去。
一旁的杜开忍不住多看了她几眼,看着委委屈屈,泫然欲泣,一副小女儿姿态的钱大小姐,他心中嘀咕,这特么还是他认识的那个嚣张跋扈不知收敛为何物的女魔头吗!
吧嗒了一下嘴巴,他目光落在高逸身上,嘴角扯了扯,感慨道:“一个姑娘家家的被人登门退亲,世间还有比这更大的羞辱吗,人言可畏,你让她以后如何自处?”
高逸面色不改,理所当然的道:“人并不是为了自己而活着,尤其是在大是大非上,这点牺牲又算得了什么。再者,钱家说到底只是江湖上有些名声而已,被退婚的影响哪有你说的那般大,相信用不了多长时间就会淡去,到时钱千金还是那个钱千金。”
他微微摇头,看着钱千金,再次施加压力的说道:“千金妹妹,孰轻孰重,怎么选择,你应该心里有数吧。”
钱千金默默然,无言以对。
杜开却不高兴了。
他最恨这种站在道德制高点对人说三道四之人!
发出一阵冷笑,引得高逸注意后,他挑起大拇指,嘿然道:“独夫铁城高大将军杀敌无数,让敌人威风丧胆,堪称大宋砥柱,的确值得世人钦佩敬仰,这也是大将军一身荣耀的所在。大将军只要继续为国效力,忠君办事,斩将杀敌,荣耀才能延续,国家才能震慑四方,纵然战死沙场,别人说起来,也只会敬重,称大将军死得其所。然而如果像你说的那样,高大将军的荣耀居然这般容易让人折损,堂堂高大将军的威严,居然需要牺牲一个柔弱小女子名声才能维护!我大宋万里江山,居然需要一个柔弱女子牺牲其名节才能保全,我只能说,佩服佩服!”
“如果高大将军听到你这个儿子的言语,不知会作何感想。我个人觉得,他恐怕会吐血三升,再也无颜见人吧!虎父生犬子,可悲可叹!”
杜开摇了摇头,崇拜的看着高逸:“我自问在某些时候,为人很是有些无耻,但今日见到高公子你,我才觉得,真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一山还比一山高啊!你的无耻程度,已经达到了一个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地步,让我无法企及,唯有自叹弗如了。真是敬仰敬仰,佩服佩服!”
杜开连连抱拳,一脸的真诚。
高逸伸指哆哆嗦嗦的指着他,一连说了几个你字,竟无法成言,一张俊秀儒雅的白脸,已经涨成猪肝色。
钱千金委屈的表情,早已烟消云散,一双湖水般的眸子,不住的在杜开身上流连。
“这死鬼,平日里总是跟我作对,让我屡次狼狈,吃尽苦头,今天是怎么了,居然这般维护我?还有,他这张嘴是怎么长的,恁的会说,平日里也没看出来啊,难道是因为亲了我才这般卖力起来!”她心中涟漪连生,想到羞人处,两腮和长长的脖颈红得如抹了胭脂一般,如今看着眼前这张原本让她觉得可恶至极的贱脸,她恨不得抱上去狠狠地亲上几口。
钱千金的变化太惊人了,杜开想不发现都难,他冷不丁的一看,心中顿时咯噔了一下。
诶呦我滴个娘亲,这女魔头不会因为我帮她说几句话就彻底爱上我吧!虽然本帅哥的确迷死万千少女不偿命,你这种后知后觉的表现也勉强算得上正常,可老子对你真没那个意思啊,哥们我只是心存正直,眼睛里揉不得沙子,路见不平一声吼,你可别胡思乱想啊!
一滴冷汗从额头上流下来,杜开赶紧把眼睛挪开,放在高逸身上。
还是快点把这事搞定吧,再拖下去没准就真的惹祸上身了。想到这里,他对高逸微微一笑:“高公子,说起来,你还欠我家小姐一个人情呢。”
一连两次被杜开说得哑口无言,高逸已经生不出丝毫争胜之心,只能顺着杜开的话茫然的问了句:“此话怎样?”心里则嘀咕着,这孙子又要玩什么玄虚。
杜开把柳禾儿被探花贼孙贵掳走,被他和钱千金误打误撞险死还生的救了,然后钱千金又是如何保全柳禾儿的声誉之事,从头到尾仔细的讲了一遍。
听到柳禾儿失踪,原来是被探花贼掳走,高逸又惊又怒,吓得小脸苍白如纸,再听到接下来的事,他长吁一口气。
杜开如果是在说谎,他跟柳禾儿一对就能戳破,完全没意义,所以,杜开说完,他已经深信不疑。
心有余悸的抹了把冷汗之后,他手忙脚乱的起身,对钱千金郑重行礼,感激涕零的道:“千金妹妹,原来是我冤枉了你,我,我向你道歉,也替禾儿谢谢你了!”
他对柳禾儿用情极深,对钱千金的感激之情发自肺腑。
钱千金端起架子,冷哼一声,淡淡说道:“江湖儿女,讲的就是行侠仗义,别说碰上的是柳禾儿,就算碰上一只阿猫阿狗,我也不会袖手不管。”
高逸连声称是,对她的侠义交口称赞。
杜开顺势道:“高公子,我家小姐一心维护你那禾儿的名节,你却要一心往我家小姐身上泼脏水,你自己说说,你方才对我们小姐说的那番话,是不是太过分了些?你还是个读书人呢,你就是这么的知书达理吗,我这个粗人都看不下去了!”
高逸讪笑两声,呐呐说不出话来。
杜开接着道:“你和我们小姐虽然做不了夫妻,但朋友还是做得成的,解除婚约本就是皆大欢喜的事情,你们何至于弄得像不共戴天的仇人一样。我看,退婚之事,还是静下心来从长计议一下比较好。嗯,我这里倒是有个法子,或许可以两全其美。”
钱千金与高逸微微一愣,同时看向他,眼巴巴的等着他继续说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