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魇……
已经是多久了呢?十年?百年?
她恍惚中还记得曾经的那个世界,可无人不感叹这世界的沧海桑田。闪过脑海的一段段琐碎的回忆,就好像刺入寒冰的火焰,让她疼痛,又忽然觉得温暖。可这一切的真假她已经不再记得,因为时间。时间是太可怕的存在,它可以将人的痛苦抹去,或是使人的痛苦更加能够刺痛人心。
这也许又是一个可笑并且可悲的梦魇?
公元前206年。
芸苕躺在床上,不知如今已是什么时辰。在这样一个战火纷飞的年月,她竟然被锁在这病榻之上,根本无力逃离。
“殿……殿下……”
“怎么了,小雅?”她转过头去,只见那开口的是一个女子,正跪在自己的床榻旁边。她周身颤抖着,好像遇到了一些太过可怕的事情,以至于所言的字字句句也在颤栗着——可芸苕只是用毫无起伏的语调,唤她的名字。
“陛下……已经出城投降了……”
芸苕一怔,随即也只是淡淡一笑:“原来是这样。可这,不是早已定下了吗?还有,他并不是皇帝——秦国,已经没有皇帝了。”
“小雅不管……”小雅还是跪着的,泪水却已经溢了出来,但一想起公主殿下的厌恶所在,又赶忙拭去,“小雅现在只是在乎公主殿下你和陛……大王的安危。”
“不必这样。”芸苕的语气中终于多了几分力量,“他们恨秦国,是情有可原,如果悲剧已经注定,而且连注定悲剧的人也对此心服口服,那么又有什么好悲伤的呢?我们……只怕都难以逃过的。”
小雅怕极了,但她却忽然握了握拳头:“不,不是这样的……殿下不是始皇帝陛下的亲生骨肉,甚至也许连秦人也算不上,而且,胡亥屠戮秦国皇室、实行****的时候,殿下不是说你甚至都不在秦宫——”“可是,我是公主啊。”芸苕苦笑,“在他们看来,只怕凡是秦人便可尽杀吧。那又能怎么样呢?谁让——哈。就当是,我们替他们,赎个罪吧。”
小雅只是怔在那里,任凭眼泪溢出眼眶。
可正在此时,宫门便被一人不知以什么粗暴的方式打开来,巨大的声响立刻把小雅拉出悲伤,顿时将目光投向门外,而芸苕,却是闭上了眼睛……
“哎呀……这么漂亮的地方……”
闯进来的偏偏不是别人,而是破了咸阳的沛公刘邦。他正带领将士们参观秦宫,撞来撞去居然撞到了这个地方。他自然是以为此处无人的,但他偏偏猜错了。
“你们……你们怎么这么不知礼数,公主殿下的寝宫,也敢乱闯进来……”小雅只是稍稍察觉到了危险的存在,但还是近乎条件反射地开口,虽然是带了恐惧的,但终究还是理直气壮。沛公仿佛也不是第一次乱闯,只是稍稍瞄了一眼开口的女子,然后继续参观。小雅也终于没了开口的勇气,因为她看见紧随沛公身后,是三个铠甲未卸的人,他们的刀剑还别在腰间,匆匆跑上来时只听见那些铁片相互击打碰撞的声音——是曹参、夏侯婴和樊哙三人。
最先开口的自然是樊哙了:“诶!大哥!这还是个公主的住所咧!”
四人慢慢走进来,小雅即使满心恐惧,连上前也不敢,但还是拦在芸苕的榻前,确是在不停地颤抖。
“别怕。”曹参倒看出小雅的恐惧,“我们是不会伤害秦国皇室的人的。你们公主,也不会有事的。”
可曹参越是这样说,小雅倒是越来越害怕。她知道最前面那个正在踱步的沛公才是在考虑她们生死的人,所以只是盯着他看。
“你这公主是怎么了?”夏侯婴问,“这时候,不在大殿之类的地方,竟然躺在自己的寝宫里。”
小雅急忙回答他:“我们公主身子不好,生病了,所以……”
沛公忽然停下踱步,开口问:“能去大殿吗?”
虽然小雅知道芸苕的病虽然看似严重,其实也不过就是一点头晕头痛,走点路并没有问题,但她害怕芸苕一去不复返,于是摇了摇头。
“这是什么公主啊!怎么金贵成这样!”樊哙一脸的不满,“走不动的话,干脆就把她拖过去好了!”
小雅又一次被吓到了。帷幕内的芸苕慢慢起身,她开口,语气中并没有恐惧,只是似水无痕的释然:“各位不必如此吓唬小雅。我可以自己走去大殿,只是烦劳四位回避,容我更衣。”
慌乱之中一阵脚步声,然后便是门被小雅关上。小雅忍不住抽泣起来,可芸苕仅仅只是用指尖挑开纱帐。
“公主殿下……”小雅只是觉得不知所措,有点浑身脱力了。芸苕又沉默了几息的时间,然后轻叹:“别犹豫了……还记得我带回来的那些衣服吗……?拿来,我自己更衣吧。”
“喏。可是……殿下!”
芸苕勉力挤出一个笑容道:“没事的。你没有听见吗?他们说——不会伤害秦国的皇室的。项籍的军队还没有来,我们还有时间的,不是吗——我们……不会死的。”
“可……可殿下刚刚不是还说……”
“别哭了。”芸苕伸手拭去小雅脸上的泪水,“刚刚,我不是还不知道,项籍不会这么快到这里吗?”
小雅算是止住了泪水,但却根本不明就里。芸苕也只好轻声解释:“……若是项籍很快就会到达咸阳,只怕他们就不敢在这秦宫四处乱转了吧?刘邦和项籍,出身不同,为人不同,胆识不同,目的不同,你就放心吧。”
小雅虽然仍旧是不太明白的,但她还是放心下来了。公主殿下才从宫外回来不久,也许也正是因为这个,所以对天下大事,比她们这些被锁在宫中的侍从们,更知道得多吧。
小雅去将一件粗布的裋褐取来,芸苕接过裋褐,继续安慰她。
“没事的……没事。一切都会好起来。我不会死的,你也不会。我们会在项籍的军队来到咸阳之前逃出去的。”
反正,也不是第一次逃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