宵夜说,你没有什么要问的么?
他摇摇头,反问,你没有什么要问的么?
她也摇摇头。
那天,他送她一本书,扉页上写了一句话:暮山近晚,溪冰而上,得雪之纷飞。
字体隽秀清丽,像一个女孩的字迹。
她则用洞箫给他吹了《灞桥柳》,他听出了西汉灞桥军营的慷慨悲歌,听出了折柳送别的幽怨,听出了征人的情人腮边两行泪。听完后,他热泪盈眶。
然后,她又用笛子吹了《春江花月夜》,一股暖春江流缓缓流淌进他的心里,暖意融融,心中充满了无限的暮春月夜的平和和柔情,令他心境如牛奶般的月光,柔滑细腻而倍感熨帖。
她问他为什么叫四爷,他讲了家族取名的来历,他把自己在报纸的专栏剪辑拿给她看,并给她看自己正在创作的一部小说《血红色的诱惑》。
这个柔弱忧郁的男孩子体内有随时迸发的热情和力量,令她内心激荡,心旌神驰。
春宵苦短的欢愉之后,两人分别,如同露水。他们从开始就是如此,甚至没有互留电话。这更使她相信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的句子。
在她三十年的经历中,她从未遇到过如此一个人。老天仿佛在一夜间给了她有限的生命体验中最丰盛的盛宴,她能想到的,她没想到的,在这个羞涩的男人身上,她都得到了。如果能跟这个男人此刻终老,她心甘情愿。
此刻,她想到了汤彬彬。这个在过去十年中始终毫无私情的给予她安全和信赖的男人,此刻想起来,仍旧温暖厚意,她感激他给她勇气,走到今天,才终于遇到了唐初四。
此后,他们经常在老房子见面,沉浸在火热的幸福中。
他像文艺复兴后期的作家一样,每写一段就拿给宵夜看,有时甚至把一些段落读给她听。她静静的躺在他的腿上,听他读着这些文字。时间仿佛在午后的阳光里凝滞了。
他哪里是在写一部关于商战的小说呢,他写的是自己的爷爷,和与人性有关的贪婪。他把工艺图失踪和爷爷如何蒙受猜疑诱发心脏病去世的事情告诉了宵夜。宵夜早就听闻法国人巴斯滕意外去世的事情,只是事关敏感,云海宣传部曾有内部口令,不允许媒体后续的调查和报道。当唐初四从自己家族的角度告诉她这件事后,宵夜对这个小说产生了浓厚的兴趣。恰好不久之后,她接到了台里的政治任务,要对皇家葡萄酒做一次无关揭露和批判的专题,而四爷在小说中怀疑的对象正是这家在云海红极一时的葡萄酒庄园。
宵夜把这件事告诉了唐初四,并和他一起研究如何趁采访之机,帮助四爷调查皇家。
借着记者采访之便,宵夜逐渐把这个被刻意消弭的事件渐渐挖掘了出来。唐初四难掩兴奋,宵夜也决意要对皇家做一个专题,这是一枚深水炸弹,宵夜感到了一种荒诞的报应。皇家可能要在刚刚经历烟花漫天的绚烂后就不得不要面对清冷的夜空了。有时候,命运抑或境遇就是如此滑稽,冰与火,由来都是自己的选择,皇家这次也不能幸免。它的火,自有缘由,而它即将历经的冰,则是必然的逻辑。
唐初四发现宵夜和汤彬彬的关系,纯属偶然。
那夜,他独坐在家里,准备完成第三个章节,校园里有人吹奏起了《良宵》,这人吹的极好,他猜测应该是云海大学艺术学院的专业学生在练习。《良宵》本来是二胡曲子,此刻用洞箫吹来,别有一番幽怨低沉的韵味,撩拨心弦。他索性把自己包裹好,冒着寒风,出门便往西城区老房子去了。这天本不是他们约好的幽会时间。他并没有给宵夜发消息,他只想一个人去感受一下寒夜的清矍,反正他从未在凌晨之前睡过。
踩着路边枯黄的落叶,脚底下沙沙的树叶纹理破碎声,他很惬意。他喜欢一个人去体味这样的孤独,虽然自从跟宵夜见面后,这样的时间在他的生活里越来越少,但是他还是保持每天几个小时的独处时光。
他走进了老房子的院门,远远就望见从二楼窗格子里透出的光。难道宵夜也是心有灵犀么?
他并未惊动她,而是径直走上楼梯,他想在门口给她发消息,然后给她一个猝然不妨。这样的偶遇,实在是比相约要令人欣喜多了。
他站在门口,就听到了房子里传来宵夜叫床的声音。
他瞬间凝固在那里,像一尊雕塑。他能感觉到血液从脚底,从小腹,从心脏,从下而上窜上发梢,然后溅到天花板上。他在那里怔怔的站了一夜。清晨,他在一棵树后面看到宵夜下楼,打车离开。上午十点,他看到一个魁梧的男人,迷离着双眼,离开老房子。
他打车跟踪着这个人,直到确认了他的身份。
他没有暴跳如雷,也没有诘责宵夜。他感到自己的可笑和可悲。
与宵夜的相识如同一场梦一样,清醒的碎裂在这个寒冷的午夜。他从胸腔里恶毒的吐出两个字:去死!
他中断了与宵夜的联系,自己蜷缩在黑暗里,像一条寄生虫一样。他失了魂。
宵夜在接下来的约定日子,到了老房子,并没有等来她的四爷。她失去了与他的一切联系。她预感到了结束正在向她靠近,尤其是当两周后,她再次一个人在老房子度过了一夜。此时,她遇到了两个事,每一件都跟四爷有关。
唐初四收到了宵夜的最后一次消息,在他看来,这就是最后一次。可是,他并不想听她解释,任何解释只会增加他的猜忌和痛苦。她约他到自己在美葡花园的住所吃饭。
他犹豫了许久,还是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