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波烟尘起于人心,却又止于人心。云伯府之事也不过是一个不大不小的玩笑,没人会在这个节骨眼上去较真。远在东顾城的赵依母子收到消息,悲痛了三日,最后也只能作罢。他们不能离开赵家,赵金多疑的性格使得这苦命的母子只能隔了几百里地痛哭,人走,茶凉,或许两人再不会来这离江都。只是每当想起此事,赵依都要叹一句:“是为娘害了长生那孩子,真不知该如何告诉五弟!”
赵山河只得不停安慰母亲赵依,对于生父文天,他没有印象,唯一的感情也只是依靠血脉支撑,十七年前文天就该去了,如今真的去了,不知为何赵山河心中反倒坦然:“娘!该醒了!”
至于告诉赵柱,赵依前些日子独自去过一躺牛蛇山,见着自己这位五弟终于唤醒了精气神,她无论如何都开不了口。只得心里安慰:“知,不如不知!”
然而没有几位黎民百姓会把云伯府这事放在心头,本就于战乱中受苦而陷于水深火热,战乱起,他们担忧,战乱止,他们依旧担忧。以前各个商行都是由七大世家共同支配,不会存在一家垄断只说,而今,食盐,布匹,粮食……这一切所有与生活有关的必须之物,将要由赵家说了算数。
至于江湖武者更是悲凉,入元品者天亮开门都会收到一张赵家的邀请函,要么去,要么装作不知远走他乡。而元品之下,则还可以提心吊胆安养生息,少了一番卖命的机会,也同时丢了一份飞黄腾达的气运。至于武境高手,除开那被制服不知被赵金如何处置的顾洪三人,离江都也没几位了。打铁铺里那位高人还在,顾府那老马夫走了,赵金这几日还听闻一人,有个半醉半颠的疯子。可找来找去,翻遍了离江都也没这号人,只当他已然离开此地!毕竟一个武境若有心,云游四海何处去不得?
这日,艳阳高照,离江都六大世家各个场子开始陆续被从东顾城来的赵家人接手。至于赵金,自然高枕无忧,忙里偷闲与罗一丁两人对弈,一品闲茶,不亦乐乎!
赵金一子落下:“罗先生,你口中那人还未出现!”
“该来的总是要来,近日噩梦连连,心思,气感,命数警惕,错不了!”罗一丁抬头,远望一眼楼下繁华,继续道:“当然,不是他们!”
“底下这些,都是野狗,见着一点肉就想咬上一口!突破炼气进入筑基,一步难,天地之难!”赵金摇头,停顿语气。随后目不斜视,继续开口:“罗先生心知肚明,如今我等是为修行,而非图江湖!都以为当年我体质特异被那老东西看中,其中之要恐怕只有他最清楚。我赵家祖传的秘法,他收了去。老祖留下的半颗灵晶,他欺我当年不识,当上品灵石的贡献来打发我!同道都以为我是体质特异才主动在外修行,谁又知道如今这修行之道,修灵不修身,神不灭身不死,我这区区灵体,除了炼气有用,一旦到了筑基个个都修出了灵识,操控法器灵器!我便再无近身之力!”
话之最后,赵金端着杯子的手不知不觉发力,茶杯化作一地白灰:“罗先生,你也觉得我这灵身没用吗?”
罗一丁不卑不亢,他看得懂赵金,正如赵金信任他他一般:“有方法,就有用!”
赵金摇头,当年那便宜师傅也是这般回答,于是换了话题:“听说那些狗昨夜进城了?我们所定的那处地方如今隐蔽之物还未修好,只怕该暴露了!”
“我摆了个阵法!”
“有几分作用?”
罗一丁稍微一沉思,开口:“元品死,武境伤!”
赵金心里一震,他望着罗一丁,心里胡思乱想猜疑:“这个年岁比我还小上三岁的人,肚子里到底还有多少墨水没有抖出来?”
棋盘分黑白,人心分善恶,罗一丁最终技高一筹。此局,赵金输!
……
五日前。离江都城西,原本是商业繁华的地段,无数商人拼着命求着关系希望能在此修楼筑店大发横财而不得志。路,总是留给有关系有地位有身家的人,而杨明广便是这后者之一,他托那位在梁秋刀门下当弟子的二舅子,花了数百两银子才终于等到那位汪管事签字画押允许他在此开楼经商,一家子原本喜气洋洋,而今儿个,只能是泪流满面。
杨明光站在马车前,回头再望一眼那未完工的楼,愤怒,不甘,痛苦,悔恨,种种情绪在眼神中起伏:“该死的赵家!该死的元楚!该死的梁家!……你们这些当官掌势的,怎么能这般无法无天啊!区区一张通碟,城西三万民全部撤离,你这是把我们往死里逼啊!”
耳旁是无数哭喊咒骂声,都是不甘心听从赵家差遣背井离乡去另外一城某生的百姓。然而杨明光此话却只在心头诉说一番,他左右看看,与他相同状况的人比比皆是,可又能如何,从赵家下通告开始,已经死了数百人了,他们都是无辜百姓。那又如何,自古便没有掌权者会把他们这等下人放心上,何况如今那人,还是世人唾骂的赵无心,阙州多少城,又有多少人没受过他的无端怒火。
“爹!我们为什么要搬家啊,叔叔上次来不是叫我们就在这里安居吗?你也说过,我们再也不搬家了!”一个虎头虎脑年不过三岁的孩子摇摇晃晃跑到杨明光脚下,拉着他的裤腿,看上去很是不高兴。兴许是受了经商家庭的影响,路还走不稳,却口齿清晰。
杨明光低头,摸了摸自家孩子,很是喜爱,答非所问道:“望儿,等你长大了,你要做什么?”
“大侠大侠,我要习武,行侠仗义,多威武帅气?”孩子兴高采烈回答,眼中一片憧憬之色,蹦蹦跳跳。
杨明光蹲下抱起孩子,就朝着等待在一旁的马车走去,车里面坐着一个妇人等待多时。杨明光再回头看上一眼,留恋不舍。或许是打了水漂的钱财,或许是安土重迁的情绪,总之,他很心里落下了千丈,满脸愁容。
“爹爹为什么不开心呢!”望儿咬着手指头,偏着脑袋发问。
杨明光悲凉回答:“应为爹爹就是望儿口中的大侠啊!”
然而孩子始终是孩子,一听杨明光这么回答,顿时手舞足蹈,开心道:“太好了太好了,爹爹是大侠,爹爹是大侠……”
杨明光再不说话,加快了步子,上了马车,驱车离去。
……
离去的离去了,顿时之间人走城空,离江都城西,原本就是被一条内城河隔断之地,如今通往城西的四座拱石大桥都被赵家府兵把守。人去城空,这里,终于再无人烟。
然而第二日,便有陆陆续续的车队驶过大桥,不下半日,即便隔着十余米宽的内城河,离江都另一边,就开始听见无数捶打拆除之声。第三日,无数石材器械开始运了进去。第五日,也就是昨天,所有士兵看到那常年伴随在家主身旁的元师罗一丁疲惫布满脸上,跌跌撞撞出来,不忘吩咐他们一句“好生守着,这些天苍蝇蚊子开始飞了!”
时至今日,已经过去五日,然而那个把这里看得比什么还重要的家主,如今却不再动作。不过守在桥上的士兵,远远能看见,那城西之中,一座高塔已经初具模型,正开始耸立。
……
然而如今的云伯府,是非之多恐怕更胜赵家,前几日所有下人看到即便受了伤还依旧红光满面家主,今儿个大早上一起来,不知为何又憔悴了。
“爹,伤势难道又复发了?”经过了赵家攻城之后,文川的性子也开始收敛,不再成天寻欢作乐消遣。
“哼!”文首城只是冷哼一声,见着这个二儿子,心里没有一点痛快之意。
看着离去的爹,文首城摸着后脑,百思不得其解:“难道我转变好了,爹反倒不喜欢我这样?”
内院,文首城住所,原本那墙上是一排书架,文首城入内,转动书架上一个小机关,顿时书架跟着转动,露出一扇门。文首城赶紧入内,他身影一进入,书架顿时翻转,恢复了原貌。
内室,简单的陈列,一张木床,一个桌子,墙上挂着一排柜子,里面许多珍贵之物,比如价值连城的花瓶,木箱子装着没盖下盖子的金元宝,白银架上的青铜剑……这里面随便拿出去一样,都可让一个平凡百姓一生衣食无忧。然而文守城却不把眼光放向这里面的任何东西,他看着那简陋木床,上面躺着一个人,正是文天。而便是,便是坐在凳子上有些昏昏欲睡的宁元。
宁元自然听到文首城进来的声音,他转过头,眼睛里面血丝密布,他只是区区元师,还未修炼出灵气,哪里受的住这接连几日熬夜的苦。
“怎么样,还是没醒?”文首城急忙问到,心里不免生起一股子悲凉。
宁元强打起精神,回答道:“大少爷那天说完那些话之后,便再没有醒过!昨日夜里还有微弱呼吸,就在先前不过半个时辰,我再探,已经……”宁元摇了摇头。文天,是他看着长大的,他一生未娶,已经把文天当半个儿子。
文首城一听,急忙上前,探呼吸,把脉搏,听心跳……每做一样,他脸色苍白一分,直至最后,他突然瘫软到地上。片刻之后抬头,老泪纵横:“为什么,为什么……活了怎么会死,活了怎么会再死呢?”
宁元叹气,不知如何安慰,他望着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文天,心里同样悲凉。
许久之后,两人才回过神来,开始交谈。
“要告诉大小姐吗?”
“不用,天儿已故的消息,任何人都不能知晓!今夜你安排人,我们晚上将他掩埋!且不能火化,说不定以后还有机会救治!”文首城回答,手不停的抚摸着已经没有丝毫温度的文天,“至于之后,你别忘了天儿告诉我们的消息!我们要去趟一趟这坛子浑水!”
“我去吧!大少爷不让你去,你知道我不是想独占机缘的,有东西,我带回来!”宁元摇头,他依旧记得几日前文天奄奄一息时的最后留言。
“当年,我们跟随着赵家上一辈人去寻找他们祖训里面的那条路,他们是对的,我们一路南下,后来……等我最后醒来,我发现我就在离江都。我不该直接去赵家,但我也知道,我不能回云伯府,不然会有天大的麻烦。然而即将到东顾城,就有人将我打昏迷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