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晦夜,江畔竹屋青褐色的只影倒映在不惊的江水中。
一只鸮鸟落在竹屋侧倚着的枝桠盘错的巨树上,吐出一截无法消化的骨骼,又将空洞的眼珠投向启开的窗,算计着。
屋内,借着最后一只将燃尽的蜡烛,满地盆碟碗盏的碎片散发出凄凉的光晕。
一把藤椅还在“咯吱”地哀叫,载着那身子渐冷的女主人。
小婴孩“咕噜咕噜”着回味奶水的滋味,在它父亲颤抖的胸怀里安眠。血液染红了襁褓,沾在小婴孩肥嘟嘟的脸上,如花。
有人煞了这静谧的风景,剑在空中不耐烦地打着圈儿。
“先送你还是先送它?”
“为什么?”那位父亲捂着腹部的创口,面似灰浆,“为什么,铁苏子?”
铁苏子立时不高兴了,他一脚踏翻对方:“两年前,你我一同领任务,你手脚不利落,被发现后竟遁逃而去,留我死战,虽脱身,却被上头迁怒,困我于水牢不知昼夜,落下一双阴天里痛如蚁噬的病腿,轻功尽废!你倒好,藏在这深山老林里娶妻生子!你问为什么,可见没有半分羞耻之心,速速去阎王那里报道吧!”
“等等——”地上苟延残喘之人横臂护婴儿,“我柳穿鱼行了叛徒事,送了性命原不可惜,只是你先杀我妻,又欲诛我孩儿,屠戮无辜,难道不怕遭天谴吗?”
铁苏子放肆地大笑起来,惊得窗外鸮鸟仓皇跑路。他蹲下身,毫不费力地夺过襁褓,轻蔑道:“要是怕,当初怎能入了这万劫不复的行当。不要啰嗦了,拖这时间又有何用,指着哪个大罗神仙来救你?我替你做决定吧,先解决了这小妮子,免得你黄泉路上走得不踏实。”
柳穿鱼拼着最后的气力,在铁苏子举起襁褓的瞬间将藏于手掌的毒镖打入他的阴陵泉穴。铁苏子疼痛难耐,挺剑刺穿了柳穿鱼的心脏,后者当场毙命。
各式余音尽皆消弭在寒冷的夜空,飞起的鸮鸟重又落回枝头,饶有兴味地审视着二人二尸。
“现下拿你怎么办?”铁苏子盯着怀里的女婴。它醒了,瞪大了水溜的眼睛,平静地凝视着这个弑父仇人。“扔江里去么?天气冷,你不会痛苦太久的。”铁苏子向屋外走去。
树叶动了动,垂下一片荼白的衣料。
铁苏子拨开半人高的荒草,停在了寒气逼人的岸边。他的腿受了伤,愈加难以忍受病症,便决定在此抛掷婴孩。铁苏子在外的身份乃一铁匠,抡锤的时候多了,臂力自无需质疑,但见他活动了胳膊肘,轻轻一扬,手中飞出一团粉包,直直往江中坠落。
也不知是否天暗眼花,铁苏子只觉白光一闪,仿佛夜鹭掠过,而那粉包却凭空消失了。
“朋友,在下处理私事,还请不要叨扰的好。”铁苏子即刻警觉起来,冲着无尽的黑暗喊道。
假使他耳朵够尖,必能听到身后逼近的脚步声,如折断一朵馥郁鲜花发出的闷脆。
不过这个行当的人灵敏度再不济也强过江湖上的绝大多数。铁苏子感受到一股人气,转头就扫过一剑,没捞着半点血肉,只是看清了来人。
“八姑娘,你跟踪我?”铁苏子虽有疑问,却不敢造次。
来人单臂托着襁褓,手腕上还倒挂着一只沥干净血的鸮鸟,脸色不很好看。
“刚做完了一单任务。时辰还早,四处溜达溜达,喏,捡了只野味。”她嘴上说话,眼睛却移不开那个婴儿。“谁买了它的命?”
铁苏子搔了搔蓬乱的头发,实话相告:“并无。是我仇家的妮子,它爹娘都做了我剑下鬼,正准备送它去团聚。”
“我方才都看见了,不就是柳穿鱼的女儿?长得真好看。”来人用残留着血污的手指逗弄起婴孩,却被那饥饿的小嘴巴一口噙住了吮吸。“哎呀,这么小就喜嗜血啊。”她调侃。
铁苏子心里骂着“麻烦的女人”,面子上又不敢违逆——且不论这个八姑娘功夫高他几层,单是私自寻仇一项,告到上头,他也活不了几时了。
“这样吧,我买它的命,这些够付酬金了吗?”女子丢来干尸一样的鸮。
铁苏子油里油气道:“八姑娘看上的,我必当双手奉上,只是不知要这小娃娃何用?真喜欢,怎么不自己生一个耍耍……”话音未落,脸颊已是火辣辣得疼,一摸,尽是黑污泥。
铁苏子勃然大怒,待要豁出性命和女子一较高下,然而又去哪里找她影子?
空中传音来,听着已经走远:“将柳穿鱼夫妇安葬好,明日来找我取解药,毒入肌理,过了时辰可就烂手烂脸啦。”
铁苏子朝地上狠狠吐了口唾沫,咬牙切齿道:“八角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