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堂”的由来,终被宁或知晓。他心中震惊的同时,也对其甚是向往。此刻宁或心中既激动又不安。激动的是,如若此翁真是登堂者,那自己登堂岂不是有望?不安的是,自己读过的圣贤之书,参过的诸子百言少的可怜。如今,连一等文童都不是,又怎能理解“文祖”仓颉造字之本意?
宁或心中揣揣不安的同时,端坐在他面前的老翁又开口说道:“庄某知你心中所惑,你虽未读遍圣贤之书,参透诸子百言,但其与领悟文祖真意并无关联。虽然你只是三等文童,但只要打开文枢,一切都会迎刃而解。说到底,这些都不重要。若你真愿登堂,今夜子时,来赤县城外青莲山寺观觅我。”
宁或听得老翁此言,心中一喜,胸口石头顿然放下。可下一秒,他心神一颤,表情僵硬。
“您怎知我心中所想?又怎会知晓我是三等文童?”
老翁闻言,只是笑着微微摇头,随后,又蜷缩起身子,不顾宁或所问,窝在角落酣睡了起来。
宁或见老翁于此,心中所惑只能暂且作罢。随即,他又将手中那半个煎饼放于青石之上,离开了此地,向城中书塾赶去。
……
……
冬日被云雪遮盖,欲让宁或琢磨不透此刻是何时辰。但赤县上空不约而升的袅袅炊烟,已经告诉了他,现已时至晌午。
宁或匆匆赶到书塾,莫名的听了几句先生教诲,便被他以天寒地冻,不宜上课的名义,撵了出去,让其早早回家。其实,书塾的先生早已对此“劣童”失去信心,看其在课堂之上又尤为碍眼,便找了这个借口打发了他。
说到这里,其实也怪不得书塾的先生。因为,宁或连书本都买不起。先生讲得之乎者也他又不明白。如若不是他几年前早已交了学费,或许先生早就不让他来了。
出了书塾,宁或记起主子的药快用完,便又向城内药铺而去。抓完了药,与药店老板寒暄几句,然后踏上了返途。
风雪天虽地冻天寒,满是积雪的道路又极其难走。但他想起清晨遇到那老翁之时,心中激动之情却无法被这些外在环境遮掩。只不过,他返程经过那偏僻巷子时,却再未看到那老翁身影。这实则让他疑惑。可细细想来,“登堂者”的行为又岂能让自己随意揣测。所以,宁或心中又很快释怀。
魏府距离赤县市集约有十三里地。以往,宁或往返一次也只需一个时辰罢了。可今日,他光返程就用了近两个时辰。
“就快胜利了。”宁或紧了紧怀中抱着的木质锦盒,拖着疲惫单薄的身躯,为自己加油打气。因为不远之处,魏府的轮廓,已映进了他的眼帘。
魏府坐落在赤县西南,依山而立。虽占地仅有八亩,但其外观却甚是大气别致。湿漉漉的红墙绿瓦,仿佛被一层薄薄的“白雾”覆盖。由此可见,下了一天一夜,落在屋檐房顶的积雪,已被侍奴们清理过。此时,魏府正红朱漆大门紧闭,门口立有两位侍奴。大门顶端悬着红底梨木匾额,上面提着两个金色大字“魏府”。
说到此门匾,宁或依稀记得他“主子”说过,上面“魏府”二字,乃二十年前卫惠公所提。卫惠公是谁,其实宁或心中并不知晓。但每当“主子”提起时,宁或见其神色敬畏又略带忧伤,心中便已“明白”,他定是一位了不起的“大人物”。而除此人和自己的“主子”之外,在宁或心中还有一位大人物,便是这魏府的主人,“主子”的亲兄—“魏央”。
魏央如今已入知非之年,据传,他年轻时便是一位入世强者,司职“文儒”。他曾跟随过卫惠公四处征战,平定边疆战乱,获得战功无数。然,有一次意外负伤,失去一臂。所以,辞去官位,举家迁徙与此。在这边陲小城中,他的地位可谓超然,就连城主也会隔三差五前来请安。所以,这位“大人物”也是宁或心中极其崇拜的。
可当宁或此刻看到“魏央”独女,正打开朱红大门探出身时,他浑身忽然不自觉的打了一个寒颤。
此女名为子矜,年芳十四,乃魏央不惑之年得之。其虽未成年,但已有美人姿态。只见她,肤光胜雪,容貌秀丽,唇若点樱,眉目间隐有一股书卷之气,让人见着心头舒畅极了。此时,她笑吟吟的站在门口,双目犹似一泓清水,在宁或脸上转了几转。
“哟,这才什么时辰,你就回来了?难不成,是你城内的小情人,看你不思进取赶你走了?”
宁或心中清楚,只要自己遇到这“祖宗”,定会被其数落,刁难。所以,他故作镇定行了一礼恭敬说道:“回小姐,这大雪封路,道途被阻,所以书塾先生早早将我们放了回来。诺,我见主子的药快用完,便又去取了一些回来。小人得赶紧给主子送去,还望小姐多多见谅。”
“哼!”
魏子矜打量了一眼宁或怀中的木质锦盒,冷哼了一声便不再出声。
宁或见其未再刁难,便又行了一礼,匆匆向门内走去。
穿过内院,路过祠堂,宁或来到某厢房门前,止住脚步,轻轻的叩了几下门框。
“进”
房内一女子声音传出,宁或听闻,轻轻将门推开,捧着木质锦盒,跨了进来。
刚一入内,一股莫名香气扑进鼻腔。此时,宁或只觉身体一阵舒畅,疲惫的精神也稍有缓解。定睛搜寻,原来是房内书桌上的熏炉,正在燃着不知名的烟香。
而在书桌旁,有一位姿容秀美,未施粉脂端坐着的中年女子,正持着墨笔,认真的书写着什么。此人,便是宁或的主子,魏央的亲妹—魏歆。
魏歆见宁或已经入内,便放下手中墨笔,蹙眉说道:“怎么?今天书塾的先生,又早早将你放回来了?”
“是”
“这么恶劣的天气,也真是辛苦了你。我说过,以后取药这样的事情,就交给其他人去做,你为何如此固执呢?”
宁或听到这些怪责,心中一暖:“小人只知主子对我有养育之恩,我为您做这些小事又算得上什么?何况,我也只是顺带罢了。”
魏歆听闻此言,神情微微一愣,眼眸中也多了一丝忧郁。她心中轻轻一叹,接着说道:“你先将它放下,赶紧去柴房,喝碗姜汤暖暖身子。今天,你就好好休息吧。”
“是”
宁或离开不久,魏歆房内又进来一人。此人气宇轩昂,立在魏歆面前,不怒自威,唯独左臂衣袖有些空荡。
魏歆见到来人,面露微笑,打趣说道:“日理万机的府主大人,今日怎会有空光临小妹寒舍?”
原来,来人正是她的亲兄,魏府的主人魏央。
“宁或又帮你去取药了?”魏央并未理会魏歆的调侃,直接开口问道。
“是啊,也真是难为了他。”
提到宁或,兄妹二人的神色中总是藏着什么。或是因为涉及诸多隐秘,两人并未对此多做交谈。
魏央盯着书桌上的木质锦盒,看了一眼,眉头微微皱起:“你这腿疾再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过些日子待我事情办完,我带你去帝都好好治一治。”
“不”
魏央话音刚刚落地,便被魏歆斩钉截铁的否决了。原本端坐在书桌旁的魏歆,此刻全身不自禁的颤抖起来,而双手因握的太用力,也慢慢渗出了“血迹”。
“我说过,那地方此生绝不踏足半步。哥,恩公只有这么一个血肉。你也知道我是付出多大代价,才将他保住。”
“唉”
提到恩公,魏央也是一阵叹息。此时他神色复杂,看着眼前情绪稍微平复的妹妹,安慰说道:“也罢,待我寻到合适你的妖丹,一切都能迎刃而解,你的元气也会复原。”
“一切都听天由命吧。此生,我只希望照看好恩公血肉,让他平凡的活到终老。”
“难道你不怕他真的考取了一等文童?”
“怎么会呢?开春后,就是他最后一次试考了,以他的浅薄学识,定不会通过。等这次试考过后,他便不会再有所图想了吧。”
“唉”
房内魏央又是一叹,这声叹息,不知是叹自己亲妹的执念,还是叹宁或被蒙在鼓里的“悲惨”命运。
最终,兄妹二人纷纷陷入沉默。
……
是夜,刚入亥时,风雪已渐渐停歇。宁或谨记那老翁之言,此刻,他正提着灯笼,映着雪色,独自向那青莲山赶去。
青莲山,位于赤县西郊十公里处,因山中有一座远近闻名的青莲寺,故得以此名。相传,数百年前,帝国太师尹喜,独自镇守于此山中,阻东夷蛮族大军于边关外。虽其最终消失踪迹,但因其功德无量。百姓便自愿为其修筑了青莲寺,铸了铜像供奉参拜。
然而,数百年弹指而过,能来此参拜的人越来越少,青莲寺也逐渐残破,就连尹喜太师的铜像也不知何时,被摸金賊盗了去。
宁或曾陪魏歆来过几次,这山路虽被积雪覆盖,但他还是驾轻就熟的觅了上来。
“真是奇怪,这寺观山门何时被人打扫的如此干净?”宁或站在寺观下的山门内,心中疑惑顿生。
只见此寺山门内,原本纵横交错的蛛网已经消失,被风雪侵袭的残破壁画也已补全,山门与寺观链接的石阶上,积雪也早已被清理。
宁或提着灯笼,抬起脚,欲要踏上石阶登上寺观,寻觅那老翁身影。他心中认为,这一切必定是其所为。可就在他一只脚,刚踏上第一层石阶时,青莲寺上空忽然金光大作,一道道梵音真言陡然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