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何少康在事业上如日中天,越走越红。1988年10月,调到湖平粮库任主任兼党支部书记,成为独立掌管一方人财物的法人代表。1990年12月,他又调入县城,担任市第一粮库专职党支部书记,1992年3月又兼任了粮库主任。成为江水市粮食系统大粮库的党政一把手。
次日一早,他又来到纪检委党风室。“侯队长,你在一粮库有没有熟人,是敢说真话的。”一进门,党风室的主任就对他说。“这个,还真把我难住了,我真没有。”侯镇想了想,又挠了挠头皮说。“我有一个。是我小学的同学。他就在一粮库工作,好像现在开茶庄。”小郑这时说话了。
莫主任说:“那可好了,你带我们去吧,我们就从他这儿再找找线索。”
商业街一楼的清泉茶庄,看上去生意不错。虽然店铺不大,只有一间门脸,但货真价实,品种齐全。牌匾下角,有一块崭新的奖牌。上写:消费者信得过单位。
有一次,小郑在买云南特级红茶时,无意见到了这里的老板——边喜宽。两人叙了一会儿旧,小郑买的那盒3元钱的红茶,边喜宽也没要钱。
“嗬,是小郑。老同学,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边喜宽见来了客人,急忙迎了上来。
小郑上前握手,说:“没风就不行来了吗?怎么,不欢迎?”
“瞧你,说哪的话。我是请都请不来呀!来来,请坐,几位坐呀!”
小郑示意侯镇和莫主任随便坐下,然后笑着说:“老同学,我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来了是为了麻烦您点事。”
“啥事?不会让我替你杀人放火吧。”
“那哪能啊!想让帮我们介绍一下何少康的情况。”
“啊,啊,好好,春亭,你看一会前台。我同学小郑来了。”小边招呼着,一个女子从后屋走进前台。“这是我爱人,也放假在家。”边喜宽简单地一介绍,就把几个人领到后屋。
这是一个10平方米大小的地方,用钢管和角钢隔成上下两层空间。下面有桌椅、板凳、和日用的炊具,上面是二人卧室,外面用白纱布和铁丝做成活动拉帘。布局新颖,造型别致。
几位刚刚落座,边喜宽就端上了一个透明茶壶,给在座的几位倒水。透过茶壶,可以清楚地看到里面的茶水浸泡着大枣、枸杞、桂元等滋补中药。
“小边,这位是我的上司,莫主任。这位是公安局的侯警官。”小郑向边喜宽介绍了一起来的这几个人的身份,各自握了握手。末了,小郑端起一杯茶问:“老同学,我记得你看铲车来着,怎么干这个来了?”
“说来话长啊,都是让何少康给害的。我本来上中专的时候是学财会的,但我有一张B照(驾驶证)。正赶上单位搞建筑,买10台翻斗车,要回填场地。何少康就让我开车。数九寒天,我在山上开车,铲车里没有暖风,冻得我手脚发麻。而且相当累人。你想呀,15万平方米的面积,平均要垫两米多深呀,那是30万方土哇!十台车排队拉土,却要我一个人装车。除每月80元工资外,每天补助8 毛钱。真是苦死我了。
“最可气的,是那年冬天。何少康给开车司机发皮夹克,每名司机发一件,唯独没有我的。听我们队长解释说,他要提拔我当办公室主任,坐办公室是不需要穿皮夹克的。可是我又连续干了好几个月,也没提我当办公室主任。原来,他这是借口,因为我们车队的司机多是雇来的临时工,每个人都得给他上礼500元,所以他才用公款给大家买了皮夹克。单位要盖楼了,要交一万三千五。是公益性分房,过后房款退回,还给利息。可我当时刚刚结婚,还在租房子住。上哪搞那些钱去。
有人给我出主意,要我过年时到何少康家去串个门。于是我在正月初四去了他家。那时他人在一粮库,家还在平湖乡。我跟盖春亭打车去了他家。买了100多元东西,又给他孩子50元钱。那天他没在家,他妻子人不错,还留我吃了晚饭。傍晚,何少康回来了。这时,我俩已在火车站等候回家了。他孩子去火车站找我们回去。”说到这儿,边喜宽端起茶壶,给客人们续水。
“哪后来对你怎样?”侯镇一边端起茶杯一边问,让边喜宽给他续上水。
“警官先生,别急呀,故事长着呢。”边喜宽给大家倒完水,接着讲下去。
“‘哎哟,两人一块来的。来来,这儿坐。’何少康半倚在炕上,抬起头来说。看到何少康那样,大概酒喝了不少。’你爱人歌唱得不错,确实不错呀!我这个人呢,挺风流的。’何少康转过脸来,一双色迷迷的眼睛盯住我爱人说:’哎!对了,那次咱单位举办春节联欢会,我看你们两口子也参加了。那次我想约春亭跳舞。‘何少康又把脸转向边我,接着说:’我跟你们说,跳舞是一种有益身心的运动,跳舞的时候人没有邪念。’这时,何少康的爱人端上来茶水,他喝了一口茶水,又对我爱人说:“暂时呢,单位搞建筑,让他开车,放心,过完年我指定不让他开车了。我知道,哪玩艺挺遭罪的,谁都不想干。还有,你们房子的事算包在我身上了。’说着,一双醉眼又向我爱人身上扫去。”
“那后来呢?”侯镇问。
“后来,他说的事一样也没兑现,上楼的钱是我从朋友那借了一部分,春亭单位借了一部分,凑齐了。再后来因为我没把媳妇献给他,他就给我放假了。”
从边喜宽家出来,侯镇对何少康的阴暗面又有了一个新了解。可是,孤证不立,这是谁都知道的道理。就是一个人说的话,还不能算数。还必须更多人也这么说才行。再说,边喜宽反映的事,也不够给何少康定罪的。
回到公安局,他正准备把情况跟局长汇报一下,正要出门,夏局长却走进来。“侯镇,我来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何少康明天要随市里考察团去南方考查,你和纪委同志可以趁此机会,到他单位去调查一下他的情况。”看看群众对他有什么反映。
“那可太好了,谢谢局长。”侯镇笑着说。
“要说何主任,那是没说的,那都是好哇!”粮库副主任黄标边说边给侯镇一行沏上茶,“不信,一会儿问问职工。”坐了一会儿,黄标找来办公室通讯员,让通讯员出去找人。
侯镇一行离开黄标办公室,来到何少康办公室。通讯员随后把茶杯拿过来。侯镇打开笔记本,摊在膝头,准备记录。职工先后来了5个人,经问询才知道,他们分别是人事、财会、保卫、业务、化验5个科长。
第一个进来的是人事科长,他滔滔不绝,侃侃而谈:“啊,何主任这个人,真是难得呀,事业心忒强。每天都起早贪黑的,为企业的发展而操劳。这人,要文能文,要武能武,给个总理都能干,管半个中国不含混,太能干了。就是讲话,在台上说几个小时没有重复句;说干活,二百斤麻袋搬上肩就走,谁也不服。这领导,哪找去呀。”
“他有没有什么缺点呀?”
“缺点吗?我好像没看出来。如果说有,就是不愿意团结女同志。”
人事科长出去后,找来财会科长。“今天,请你谈谈何主任在德能勤绩方面的情况?”
“何主任这人太正统了。总是那么节俭,你看他,穿的是普通得不能再普通了。还没普通职工好呢。来客人,为了省钱,都在粮库食堂招待,而且,多数是让副职陪着,他都不去。现在,上哪找这样干部。嗨,我们主任真是天上难找,地上难寻呀。”
“缺点有没有?”
“什么?他哪有什么缺点呀。都是优点呀。”
财会科长刚谈完,保卫科长就急匆匆闯进来,边走边说:“我先说两句,因为中午要凑个局,跟朋友喝点酒。说咱们何主任,那是没比的。咋说好呢,那就是,好,很好,非常好。我说完了,我还有事先走了。”说着匆匆离去……
这五位科长都从不同角度反映何少康正面形象,没有说他有任何错误,经纪委两名同志一再提醒,问有没有缺点,对方只说,没看出来。有的看不说不行,就说缺点是有时发火,学习不够。
等最后一位科长一出门,侯镇对纪检委的两位同志说:“这样问下去不行啊,都是这样套话。”
莫主任说:“那怎么办?”
“让人事科长把花名册拿来,咱们在花名册上选人,然后再让他们把人找来。这样,也许能听到不同声音。”
“那好,我去找他们领导说去。”
功夫不大,花名册拿来了,莫主任又在花名册上选了几个名字。人事科长去叫人了。“请你谈一谈你们何主任在工作、生活等方面情况,可以从正反两方面来谈。”
“何主任,那是好人哪。好人办好事儿,大笔写大字儿。交朋友,处哥们儿,联系事儿,哪方面都行啊。”
“你看他有什么不足吗?”
“好像没有,没有,真的没有。”就这样一连问了四五个职工,他们几乎是如出一辙。侯镇发现,这几个职工在谈话时,跟那几个科长不一样,就是在他们谈话时,忍不住总向门口瞅瞅。侯镇看出端倪,佯装上厕所,看到小通讯员站靠在门边的墙上,一见侯镇出来,忙说:“需要开水吗?”侯镇看他几眼,他有点不好意思,就又去取开水去了。
侯镇和莫主任只好又向副主任黄标了解情况。“听说现在粮库效益不好,职工好几个月没开资了。是什么原因呢?”
“侯队长,这个问题原因很多,我看不能简单说领导无能,而是市场经济太不好掌握。”黄标笑笑说,“效益不好,领导一没贪污,二没受贿,三没浪费。你说能怎样?依我看。做买卖要看窝子,窝子好就赚钱,窝子不好就赔钱。关键是窝子。我们这儿窝子不好,所以没钱可赚。”
“您所说的窝子是什么意思?”纪检委的郑磊问。”
“这个,这个吗……”黄标结巴起来,半天也没说明白。
“可能就是场所,地方的意思。”侯镇替他解释道。
“啊,对对!就是……这个意思。”黄标笑着说。
“你们这场所,设施不是挺好吗?”莫主任问。
“好啥呀,你看,我们粮库跟二库不一样,二库在市郊,我们在地处城区。可粮源都在乡下。大老远的,要是送我们这儿,必须过桥,过桥费就是一车10元,来回就是20元,这不增加成本吗?有的就在家跟前卖了。所以,我们除了定购任务以外,议价粮收得很少,而现在主要靠议价粮挣钱呢。哎 ,我们也不愿给职工放假。可大伙都在这儿候着,都没饭吃,不如出去一部分人,出去闯一闯。闯得好可以不回来了。要是不行,回来也可以,我们也是欢迎的。是不是,啊?对吧!再说,我们也是关心职工的,我们准备盖一幢住托(应为宅)楼,职工都有份,当然了,得花钱买。”
“何为住托楼。”莫主任问。郑磊拉了他一下衣襟,悄声说:“他把‘宅’字读成‘托’ 了。就是住宅楼。”
中午时分,正当他们要离开粮库时,一个老太太来到何少康办公室。她衣衫褴褛,满脸皱纹,是本单位伤残职工家属。黑黢黢的手里攥着几张药条子,说找何少康报销药费。一听别人提起何少康,老太太就喋喋不休,大声说:“何书记可是好人啊!没有何书记,我家老头子早死了。他还……”
黄标说:“别说了,快中午了,明天再来吧。侯队长,啊,几位,中午我们去政府殡仪馆吃饭吧。”
徐庆和感到莫名其妙,就问了一句:“谁去世了吗?”
“没有哇!”徐庆和一听笑了。惹得别人也跟着笑了起来。原来,江水政府宾馆有饭店,能招待客人吃饭。而黄标学识浅薄,把殡仪馆(火葬厂)跟宾馆等同了。所以引出笑话。侯镇捏了徐庆和一下手,要他不要说了。
“你看,我就知道你们饿了,我一说上殡仪馆,你们就笑了。”
莫主任说:“不去了,我们还有事,改天吧。”说着几个人一起下楼。回来的路上,莫主任说:“看来,中央要求领导干部加强学习是对的,不然,这么简单两个词都搞混,那干事业怕是要出大偏差呀!要是做生意的客人来这里,不送宾馆,而送殡仪馆。那生意可就砸锅了。”“我都怀疑,这样人是怎么当上领导的呢?”徐庆和说。
面对调查上来的情况,纪检的同志觉得光靠这封匿名信,难以给何少康立案。侯镇又去了一趟组织部档案室,想再查阅何少康的相关资料。可到那一看,门反锁着,听传达室的一个妇女说,这里的人都开会去了。
回到刑警队。看了找上来的材料,侯镇觉得此事只能暂时放一放再说。之后,此案的线索越来越少。三个月之后,由于找不到有价值的犯罪线索,市里又发生了几起盗车杀人案件,调查组只好又接了别的案子。时间一久,市民们也没人再提起此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