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昊天见状,马上跟了上去。
“大家都看到的,他自己拿走了,你没必要这么在意。这人脑筋有毛病。”
对江昊天的安慰,乐小颖边接着开水,边回头报以了一个微笑。
江昊天想想,换了一个话题,道:“你们联系好了工作单位了吗?”
“贾晓菲说她替我们找好了。”
“做什么,知道么?”
乐小颖就若有所思地轻轻摇了摇头——也许,她脑中还是在想着刚才的事情吧。
这时,一个收垃圾的女乘务员戴着大口罩,走到他们身边,伸出一双大胶皮手套,将垃圾桶中的垃圾往她带来的大垃圾袋中装。
“包!”
也不知怎么地,乐小颖的眼睛就望见了女乘务员正将一个包连同其他垃圾往垃圾袋中装,赶紧上前弯腰拦住。
“你要干什么?这都是垃圾。”女乘务员不知是恼火还是不解地直起腰望着乐小颖。
乐小颖:“这个包是刚丢的,先别扔。”
“行——”女乘务员用眼睛指了一下垃圾桶中的包,“谁丢的你就给谁拿去吧。”
江昊天想伸手将包提出来,可看到包在垃圾中脏得一塌糊涂,就又住了手。
乐小颖也是,呕心得直咧嘴。
女乘务员不耐烦了,说:“你们先捡着,我待会儿再过来收拾。”说完,一甩手,走了。
“我去叫他——”乐小颖用眼睛示意江昊天不要离开,然后自己转身急急地向座处走去。
座位上,傅洋升正眼眉不展地愁苦着,突然,乐小颖匆匆跑过来,连声说:“找到了,找到了。”
“找到了?在哪?”傅洋升一下站了起来。
“在这边。”还没走到座位前的乐小颖,一转身,引着傅洋升向开水间走去。
傅洋升兴奋得有些紧张地忙跟着乐小颖跑过去,一边跑一边嘴里还不住地问着:“在哪找到的?在哪呢?”
乐小颖也不搭理他,只管将他引到开水间,一指那个垃圾桶。
傅洋升立即抢步走到垃圾桶前,几乎是撞开了江昊天,将胳膊一下伸了进去,在污秽中一把拿出了那个包。
可是,包里,却是空的。
空的。
傅洋升一下顿住了。
但接着,傅洋升突然就醒了,急切地问道:“这是在哪拣的,这堆垃圾是哪来的?”
“一会儿她还要来。”江昊天答道。
“唉,你们——”傅洋升埋怨着。“当时应该问问这垃圾是在哪捡的呀!”
“忘了。”乐小颖也不由有些自责自己当时没有问。
“真是的,怎么就没问问。”傅洋升一边嘟囔着,一边不管不顾地将垃圾统统倒了出来,翻过来倒过去地找,满手肮脏也不在乎;可还是什么也没有找到。
乐小颖见他如此急切,忍了忍没忍住,还是问道:“您到底是在找什么呀!是钱包吗,还是——”
“一个塑料口袋,里面装着两个这么大的小瓶。”傅洋升虽然很不情愿,但还是直起腰比划了一下。
“小瓶?”乐小颖指了指垃圾桶旁边一堆还未来得及收进袋中的垃圾——有废纸、饭盒、果皮等,是那个女乘务员听乐小颖说要找丢了的包,没再装袋落下的;而里面,正有一包塑料袋裹着的两个小瓶躺在那。
“找到了,找到了——”傅洋升几乎是扑上去,一把抢在了手里,然后颤抖着,打开只看了一眼,就又赶紧合上,生怕被别人看飞了似的。
江昊天看了一眼乐小颖,乐小颖也正拿眼来看他,于是,两人相视一笑——笑得很美、很甜、很开心……
而傅洋升,却忘乎所以地拿着那个脏包和那个塑料袋,进了洗漱间。
“包找到了?”见乐小颖与江昊天一前一后先回了来,沈建荣望着他们问道。
江昊天抢着答:“找到了。”
“哪找到的?”这时黄柏燕也侧过了头问。
江昊天有点不合时宜地想卖关子:“你们猜?”
大家就都看着他,不语。
“垃圾堆。是乐小颖看见的——”江昊天一见,马上不好意思地赶紧说。
“里面到底是什么东西?”沈建荣问。
乐小颖淡淡一笑,没说话。
沈建荣就又转向江昊天。
江昊天这次没再卖关子,说:“没看清,好像就俩破瓶子,脏得直叫人恶心,他自己抓得满手是——”
“不可能啊。”沈建荣有些不相信地道。
“真的,不信,你问她。”江昊天将眼睛望向乐小颖。
乐小颖仍是笑笑,坐到自己座上,没说话。
“真是什么人都有。”贾晓菲又撇起了嘴。
“他怎么没回?”黄柏燕看了看车过道问。
江昊天也看了一眼过道,说:“他包上手上全是粘哩吧唧的脏,在洗漱间洗着呢……”
不一会儿,傅洋升回来了,满脸喜色,与刚才相比,像换了一个人,紧紧抱着包,只不过,那包变成了塑料袋——大概那包太脏,没办法洗净了吧。
“估计你这袋里装了几万现钞吧。”沈建荣打趣着傅洋升。
可没想到,傅洋升却连连摆着手,道:“没有,没有,都是破烂。”
“破烂?老抱在怀里,丢了还能急死?”沈建荣笑着。
可没等傅洋升再说什么,一边的贾晓菲却接上了:“没错,这位老先生别看穿着土,可一看就是有钱人。看看我们,别看穿一身新衣裳,但一看就知道是穷人。”
她说的“新衣裳”,是指乐小颖。
乐小颖不好意思地低了低头。
“她家不穷,前年盖了新房子呢。”汪巧梅忙替乐小颖开脱。
“快别说了,乡下那也叫新房子,万儿八千的。”贾晓菲却撇了下嘴,继续说着,“城里哪家的房子不都值百十万。我一个朋友家的房子买时只花了八十万,可去年一转手,就卖了一百六十多……”
“房子卖了,到哪儿住去?”汪巧梅疑虑地问道。
贾晓菲:“他家有的是房子。他爸房子卖了,他妈房子租出去了,还有拆迁的房子,还有祖上的老房子——城里人就是房子多,吃房租就够两辈子的……”
“够夸张啊,我可没听说过。”沈建荣说完,转向傅洋升:“包找到了,还不谢谢人家小女孩?”
“亏得是找到了,不然,我们跳到黄河也洗不清了,一百张嘴也说不明了——先别说谢,得陪个不是。”贾晓菲又立即抢过话头。
傅洋升非常反感地白了一眼贾晓菲,冷冷地戏道:“怎么陪,给你磕头?”
“有本事你就磕。”没想到,贾晓菲还真接了。
乐小颖忙用手轻轻拽了拽贾晓菲:“别说了。”
其他人则全都不知是大度还是不屑地将脸扭向了别处,什么也不再说……
10
列车飞驰。
坐在对面的少妇一只手抱着小孩,一只手将放在座下的包打开,从里面拿出一只水杯,要去倒水。可是,试着站了两次,由于顾忌怀中睡着了的孩子被弄醒,都没能站起来。
乐小颖见状,伸过手,说:“大姐,我替你去倒。”
少妇望了一眼乐小颖,对她笑了一下,递过杯子:“麻烦你了啊。”
乐小颖接过水杯,向座外走去。
不一会儿,乐小颖就从开水间里充好水回了来,一边将水杯递给少妇,一边嘱咐:“滴开的,注意别烫着。”
“谢谢。”少妇一边接过去,一边连声说着。
可是,乐小颖刚回到座位坐下,少妇怀中的小孩突然“哇”地一下漫起了奶水。
贾晓菲一见,赶紧用手捂了嘴,将脸扭向一边。
少妇一边注视着怀中的孩子,一边慌忙将手中的杯子往食物架上放;与此同时,乐小颖伸手去替少妇折起衣服一角,好让小孩的奶水尽量少地弄到她身上。不想,少妇由于只顾看着小孩,没想到水杯没放稳,一杯水“呼”一下,夹着热气,全泼到了乐小颖的右手上。
“呀。”乐小颖不由轻叫了一声,倒吸了一口气,抱起手坐回座上。
少妇一惊,不知是照顾小孩好还是伺候乐小颖好地忙问:“烫着了吗,烫着了吗?”
“没事没事。”乐小颖看了看已经泛红的手腕及手背,安慰着少妇。
这时,江昊天与傅洋升也过来帮着少妇一边哄着孩子一边让她擦拭着衣服。黄柏燕则拉过乐小颖的手,看了看:“啊,烫得不轻。”
乐小颖望了一眼正收拾着被吐得脏了的衣服及吐过了的孩子,一边从黄柏燕手里抽回自己的手,一边轻声说:“不碍事。”
这时,江昊天与傅洋升帮着弄好了孩子,也都回过身来关切地问着乐小颖伤得怎么样。
少妇则一连的赔着小心,道:“真是对不起啊,出门带着小孩就是事多。”
“没关系的,要是在家里,用大酱抹一下就行了。”
少妇越发地不好意思:“可这车上没有呀。”
“没事。”乐小颖将手往衬衫里缩了缩。
“到上海市后,如有什么困难,尽管来找我啊,我们公司挺大的……”少妇真诚地对乐小颖道。
江昊天见乐小颖没有吱声,便接上问道:“你们公司是做什么的啊?”
“做贸易,我是会计。”
乐小颖抬眼看了一下少妇,以示回应,然后又不自禁地望了一眼烫伤的手。
江昊天则一边爱怜地注视着乐小颖。
“你叫乐小颖?”黄柏燕也许是想打破这有些沉闷的气氛吧,望着乐小颖问道。
“嗯。”
“好素雅的名字。”
乐小颖就不好意思地抿嘴笑了一下。
“你是第一次去上海市?”
“嗯。”
“去打工?”
乐小颖用力地点了点头:“嗯。”
“怎么老是‘嗯’呢?”黄柏燕笑了一下。
乐小颖又应了一声“嗯”,结果发现又“嗯”了,马上摇了摇头,看了一眼正在看着斜对面座上剩下的三个乘客玩着扑克的贾晓菲,说:“贾晓菲告诉我,上海市的钱可好挣呢。”
“她还告诉了你什么?”黄柏燕用眼睛示意了一下贾晓菲问乐小颖。
“她还说,上海市的街道好宽,比我们那条山河还要宽。还有北方明珠塔,好高,比我们屋后横堆山还要高……”
而在这过程中,脑门锃亮的傅洋升始终望着车窗外那不时闪过的灯火,若有所思。
这时,贾晓菲回过头,狠狠地瞪了一眼正在边说边用手比划着的乐小颖。
乐小颖立即将刚刚激起的兴奋抑了下去,紧了紧一直抓在怀中的布包,同时,眼睛不自觉地向那只被烫伤的手上望去。
手上已经起了水泡。
乐小颖伸出左手将右边衣袖往下拉了拉,意图想将伤盖住。
可是,盖是盖住了,但一动,就又露了出来。
这时,列车鸣了一声笛。
窗外的夜景,透过车窗,就像乐小颖此时的心情,闪闪烁烁——这是乐小颖长到十八岁第一次出远门,第一次坐火车,第一次面对这么多和远去的家乡、过去的生活毫不相干的人和事;时至今日,乐小颖都觉得这走出大山、走向新生活第一天的火车奇遇,一直像个梦,因为,就是在这趟列车上,在这趟列车上碰到的这些人,影响和改变了她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