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生了什么事？”吴大妈拿眼睛问乐小颖，正碰上乐小颖也拿眼睛来问她，然后俩人都望向从张黎生房间出来正走向自己房间的凤铮如。
凤铮如直到快要到房间门口了，才发现吴大妈与乐小颖。她望了一眼她们，什么也没说，进去了。
吴大妈一边往张黎生房间走，一边说：“你又逃学了还是在学校又玩什么诡了？”
乐小颖则一副不解地跟在后面。
凤铮如一见，想想从里面又出来了，对快要走到张黎生房门前的吴大妈说：“你孙子出息了，把乐小颖骗去公园，对他的同学吹牛说是他的女朋友。”
乐小颖一下怔住了。
吴大妈回过头来先是望了一下乐小颖，然后又望了望凤铮如，接着，回过眼来狠狠地瞪着乐小颖。
“我……他没骗……我们是去玩……”乐小颖局促得语无伦次。
“玩？一男一女的，到公园玩什么玩？他是孩子不懂事，你又不懂！”吴大妈咬着牙厉声道。
“我们……都是我不好……”
“你不好？你不好不要紧，别将张黎生也弄得不好了。别忘了，你是什么身份——你是我们家雇的家政员，拿从前，就是个保姆！”
乐小颖没想到吴大妈会说出这样的话来，讶然地望着她，微张着嘴，一时竟说不上半句话来。
“妈——”凤铮如觉得吴大妈话太重了，脸上有点挂不住地叫了一声。
吴大妈不理凤铮如，继续说：“望什么望？你还有脸望？拿我们家张黎生小，不懂事！我告诉你，你什么歪主意都甭想！他还只是个学生，是个小孩！”
“不关小颖的事！”张黎生突然从房间里冲了出来，歇斯底里地叫道。
“哟，我还没骂什么呢，你倒护上了！”吴大妈一脸市侩地边说着边转向乐小颖：“你看看，你看看——”
乐小颖再也忍不住，转身跑进了自己的房间，“砰”地关上了门。
“吵，吵，不吵就不得大乱；不大乱，就得不到大治……”这时，张景泰在书房里像一个得道的高僧般念念有辞着……
8
乐小颖伏在床上哭着。
也不知哭了多长时间，突然，外面传来吴大妈一声嘶哑的声音：“你——张黎生，你上哪？”
接着听到门“砰”地一声响。
乐小颖伏在被子上的身子停了一下，但接着又抽泣了起来。再苦再累她不怕，可这样被人歧视，她实在是受不了……
远处的建筑渐渐笼罩在了一片暮霭中，街灯也渐次绽放了起来。可是，张黎生却一直没有回来。
凤铮如坐不住了，对张勋浩说：“到现在都没回来，是不是离家出走了呀？”
“走掉好，这种没出息的东西！”张勋浩仍没有消气地道。
凤铮如白了一眼丈夫，没好气地走到房间门口，问：“妈，张黎生还没回吧？”
“没见着。”吴大妈在房间里闷声闷气道。
“是不是——我出去找找……”
吴大妈就从房间里探出头望了一眼凤铮如：“这没头没脑的，上哪去找？怕他不晓得回来！”
“这天都快黑了……”显然，凤铮如有些焦急；毕竟是母亲，怎么不担心呢。
乐小颖听到这里，再也顾不上自己的委屈了，想想爬起来打开门，走出来对凤铮如说：“凤姨，先打个电话问问学校吧。”
凤争如犹豫了一下，看了一眼客厅茶几上的电话，想想什么也没说还是回了房间。
但很快，房间里便传出了凤铮如打电话的声音：“……我是他家长，请问你们有没有见过他……”
显然，里面回答的是“没有见”，因为凤铮如放下电话之后，长长地叹息了一声……
外面早已华灯通明，街道上的车流如银。
眼看着墙上的电子钟指向了夜九点，凤铮如、张勋浩、吴大妈谁也在房间里待不住了，一齐坐到了客厅沙发上。
乐小颖见状，也走了出来，站在一边。
整个客厅一片安静，安静得只听到墙上电子钟的秒针在那“嚓嚓嚓”地走着。
凤铮如不安地一会望望钟，一会望望张勋浩。
“说就说两句呗，还动手打他。”凤铮如喃喃地道。
张勋浩没理睬，双手将头枕在沙发靠上。
“谁知道他会离家出走啊。”吴大妈想想接了句。
“妈你也是，当着他的面，就数落乐小颖……”
“什么，我数落错啦。”吴大妈一听，火气就上来了，“说两句都不能说？”
“埋怨谁呢你们——”张勋浩不知是对谁地说了句，然后站了起来：“我去他们学校看看。”
凤铮如说：“电话都打几遍了，他们九点下自习，老师说，如果下自习还没见着，就说明他真的不在学校里。”
乐小颖便不自禁地望向墙上的电子钟。
电子钟已指向了九点二十五分。
大家都不再说话，气氛有点紧张，又有点压抑。
这时，桌上的电话铃突然响了起来。
凤铮如一把抓了起来：“喂，我是——嗯……”
“我们全都查了，没有；你们是不是看看他有没有去什么亲戚家？”原来是老师打过来的。
“亲戚家全都问遍了，哦……嗯——好，只好这样了……谢谢你啊。”说完，凤铮如无力地放下电话，眼泪汪汪地说：“没有。”
“我到街上去找找。”一直站着的张勋浩再次说道。
吴大妈马上说：“上海市这么大，你上哪条街去找？”
凤铮如不高兴地回了一句：“妈，你这是怎么说话呢——总不能就这样随他不找吧。”
“我又没说不找。”吴大妈也觉得自己这话说的不大好，小声地咕噜了一声。
“平时又没注意他总喜欢去哪些地方。”凤铮如一边说着，一边随着已转过身走向门口的张勋浩走着。
乐小颖迟疑了下，想想在凤铮如他们带上门后，也走向门口。
“你去哪里？”吴大妈问。
“我也去找找。”
吴大妈便愣愣地看着乐小颖走了出去……
这时，张景泰在书房里又自言自语上了：“出走，好，这才像我的乖孙孙！好。很快我也走，我也要走啊……”
9
吴大妈一直就那么地坐在客厅沙发上，等着张勋浩、凤铮如，还有张黎生。可是，都凌晨了，他们一个也没回。
“这都到现在了，怎么一个也不回？”吴大妈看了看电子钟，自己跟自己嘀咕着。
刚嘀咕完，张勋浩推门进了来。
一进门，看他那垂头丧气的样，吴大妈就知道，没有找到。
张勋浩默默地坐到沙发上，接过吴大妈递过来的一杯水，正要问凤铮如有没有回来，凤铮如一脸疲惫地推门进来了。
“回来了？”凤铮如一脚门里一脚门外地望着张勋浩急切地问。
张勋浩用手抹了下脸，摇了摇头：“没有。”
凤铮如走到沙发前也坐了下来，想想扭过身征求着张勋浩的意见道：“报案吧，也许警察能帮助找着。”
“报过了。”张勋浩说。
“乐小颖呢？”凤铮如又望向吴大妈。
“你们走后，她也出去了。”吴大妈说着，突然似想起来什么地“呀”了声：“别不是他们俩约好私奔了吧？”
“妈，你怎么说话呢。”张勋浩不禁皱了皱眉头。
“我这不是着急么。”
凤铮如没管他们母子的对话，担心地道：“乐小颖对路不是太熟悉，别一个没找着，又弄丢一个吧。”
“没事，那么大个人，会丢！”吴大妈说。
凤铮如白了吴大妈一眼，不再言语。
于是，几个人就都沉默了起来；沉默中，自觉不自觉地，又都一齐望向了桌上的电话机……
10
城里的太阳不如山河村的太阳，山河村的太阳在没出来之前，先是一片红云，然后在这片红云的烘托中，才娇羞地走出来；然后，经过丈高，经过中天，夕阳，再恋恋不舍地回到山里去。可这城里，还没看到云，太阳就突然从楼层的缝隙中跳了出来；等还没等你感受到太阳的热烈时，它却一闪，就又闪到楼层后面去了。
可就在太阳这么一跳一闪中，乐小颖一脸倦容地又整整“走”了一天——她迷路了。
望着渐次亮起的灯光，乐小颖无奈，只好走向IC卡电话亭——她不得不向凤铮如一家求助。
而在电话边守了一夜一天的凤铮如、张勋浩，还有吴大妈，听到电话铃的骤然响起，几乎是同时伸出了手，但最终还是让给了凤铮如。
“喂——啊，是乐小颖呀——”
乐小颖一听到凤铮如的声音，嗓子不知怎么就哑了：“是我，凤姨……”
“找到了吗？”凤铮如仍抱着一线希望地问。
“没有。”
凤铮如不免有些失望，声音松了松，道：“那你回来吧。”
“张黎生回来了吗？”乐小小颖问。
“没有，你回来吧。”说完，凤铮如就想撂下电话。
“可是，凤姨，我不认得回去的路了。”
凤铮如一听，将话筒又往上提了提：“你在哪——啊——啊，你别动，我让你浩叔马上来接你……”
张勋浩和吴大妈一起望着凤铮如。
“乐小颖迷路了，张勋浩，你去接一下她吧。”
吴大妈听后，小声地嘀咕道：“自从她进了家门，家里就一刻也没有消停过。”
没想到，她的话音还没落，张景泰突然在书房里接上便大骂了一声：“自从你进了咱家门，才一刻没有消停过！”
“你说谁呢，今天你得要给我说清楚，我进了你家门怎么着了你家，是杀了人还是放了火……”
“妈，你就少说两句吧。”凤铮如用手抚了额头道。
张勋浩换好鞋，走了出去。
吴大妈却向凤铮如诉说道：“你没听见老爷子刚才说的，那叫人话！”
“你们还不嫌乱啊，张黎生要是有什么……”凤铮如说不下去了。
吴大妈想想往后坐了坐，没再吱声。
几十分钟后，乐小颖和张勋浩回来了。
一见门，吴大妈冲着乐小颖脸不是脸鼻子不是鼻子地道：“你还嫌家不够乱还是怎么的，这么大个人，连回家的路都找不着。这边要找张黎生，那边还得要找你！”
乐小颖像个犯错的中学生似的，站在门厅前，咬着嘴唇，嗫嚅道：“都是我不好。”
“本来就是你不好，看看这家给闹的……”吴大妈用手上上下下地点着说。
凤铮如大概实在是听不下去了，眼睛望着吴大妈：“妈，你少说两句行不行？”
吴大妈这才气哼哼地算是停了。
11
又是一天太阳出。
凤铮如眼泪汪汪。
张勋浩在沙发上一言不发。
吴大妈坐在一边也不出声。
乐小颖靠在门框上……
“这都第三天了，也不知他身上有没有钱，有没有吃？”凤铮如说着眼泪就滚了出来。
乐小颖说：“他身上只有四块钱。”
张勋浩就望向乐小颖。
吴大妈则追问道：“你咋知道？”
“那天我们到公园去玩，十块钱找的零。”乐小颖说。
凤铮如抹了下眼睛：“四块钱，三天了，他不知要饿成什么样子——”
正在这时，电话铃突然响了起来。
几个人你望望我我望望你，谁也没有伸手。
最后，还是凤铮如伸了手去：“喂，我是——啊……”凤铮如一下站了起来，其他人一见，立即全都凑了过去。
“找到了，啊，好，好。我们马上就到——啊，就在我们楼下，哦，好，我们在家等着……”凤铮如放下电话。“警察找到了，就在楼下，马上上来。”
于是，全家立即都拥向门口……
一会儿，众星捧月一般，将张黎生给“捧”了进来。
张黎生目光呆滞，神情恍惚，任凤铮如怎么叫，他始终一口不开。
“儿子，儿子……”凤铮如哭泣着搂着张黎生，热泪滚滚。
这时，张景泰也从书房里走了出来：“乖孙孙，过来，给爷爷看看——“
“儿子，爷爷叫你呐，啊，叫爷爷呀……”凤铮如低头扳过张黎生的肩膀，让他面对着张景泰。
可是，张黎生只是眼眼滞滞地望着张景泰，一句话也不知道说。
乐小颖这时也夹进来，拉着张黎生的一条胳膊，道：“张黎生，我是小颖呀，你说话啊……”
毫无先兆地，吴大妈突然抬手，“啪”地一下给了乐小颖一巴掌。
乐小颖一下被打懵了，捂着脸颊，半天没反应过来。
“都是你个妖精，把我孙子害成了这样！”
张景泰气得浑身发抖，指着吴大妈：“你——你——你才是妖精！”
“我是妖精？你说我是妖精！”吴大妈歇斯底里。“是的，我是妖精……”
“妈，别再闹了好不好！”凤铮如用手抱了张黎生的头转向吴大妈怒道。
吴大妈顿了一下，但接着又突然指向乐小颖：“你——你给我马上滚，滚得远远的……”
乐小颖的泪水终于一下滚了出来，但她使劲挥起袖子一擦，然后转过身，走进了自己的房间。
这边，凤铮如将张黎生扶到桌前坐了下来，替他倒了杯水，端着凑到他嘴前，问他喝不喝。
张景泰则气得浑身发颤地又回了自己的书房，并且，一进书房，情不能郁，一把将书桌的书统统撸到了地上，咆哮道：“离婚，我要与这个老妖精离婚！上次就该离的，这次一定得离！”
这时，乐小颖从房间里出来了，手里提着自己的包，谁也没有看，径直走向门口，迅速拉开门，走了出去……
一家人都怔了一下。
凤铮如赶紧追了出去：“乐小颖，小颖……”
12
电梯还没上来。乐小颖站在电梯前，一边揩着眼泪，一边望着不停变化着的电梯楼层数字。
这时，凤铮如从门里追了出来：“乐小颖。”
“凤姨——”
“你这是上哪去呢？”
乐小颖一时答不上来。
凤铮如想了想：“你真的要走，凤姨也不拦你；在这，有我妈，你也干不下去了。只是，你有地方去吗？”
乐小颖只好噙着眼泪摇了摇头。
“这样吧，”凤铮如叹息了一声，“你去二街那家格格美发厅——认得吧？”
乐小颖点了点头。
“那家老板是我的一个好姐妹，我马上打电话给她，让给你找份杂活……”
“谢谢凤姨。”
“不用谢的，是我妈不对，她不该打你——我代她向你赔过啊。”
“不，不，都是我不好……”
这时，电梯开了。
乐小颖一脚跨了进去。
望着电梯门慢慢关上，凤铮如不由长长地叹息了一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