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老夫人指着墙上的诗画说:这丫头不但会绣,且也能写诗作画,这画就是她画的,姐姐如果喜欢,就把她带到宰相府,这也是这丫头的造化了。
周老夫人抓着兰雪的手问:你可愿意服侍我吗?兰雪说:本来是愿意的,可一奴不能伏侍二主,我们老夫人也得有人照顾。
周老夫人对身边的大丫头水燕说:你出去挑选四个头脸干净的丫头留下,我就把这个丫头带走了。水燕出去以后,周老夫人对刘老夫人说:妹妹,姐姐我夺你所爱了。
刘老夫人说:姐姐说哪里话了,我正愁着我死了以后,这个丫头没下场呢。
周老夫人抓着兰雪的手舍不得放下,她对兰雪说:你不是穷人家的女儿,你是很有背景的,我也不追究你的父母祖上,你以前的生活一律隐去,从今天起,你就是我的宝贝,赐名周隐,我就叫你隐儿好了。兰雪爬在地上冲着周老夫人磕了三个响头说:谢谢老姨太太了。周老夫人让水燕把她扶起来说:你都成我的人了,从今以后不要叫我老姨太太了,我的丫鬟都叫我老太太,你也跟着她们叫我老太太吧。兰雪又冲着病榻上的刘老夫人磕了三个响头说:老夫人,从今以后兰雪再也不能服侍您老人家了。说着泪水夺眶而出。
刘老夫人摆了摆手说:你快起来罢,跟了姐姐,你也有了好结果。
周老夫人在刘家住了一宿,留下了许多洋糖和风干鹿肉等稀罕吃食,又留下了四个丫头,把已经改名为隐儿的兰雪带走了。刘地保眼睁睁地看着到手的鸽子飞跑了,送走周老夫人,他返回后堂气得直跺脚。他对刘老夫人说:娘亲为何要把兰雪那样冰雪聪明的丫头让姨妈带走?您一刻也离不开这个丫头,这不是您老人家自己折磨自己吗?
刘夫人尖笑一声说:兰雪就是你心尖儿上的那块肉肉,她走了你心疼了吧?
刘地保冲着刘夫人说:放屁,你红口白牙说些什么话?我不是为了老太太吗?
刘夫人顶撞着刘地保说:你也别狡辩,秃子头上的虱子都是明白着的,全府上下的人都知道你护着兰雪那个小妖精,她抓了我、打了我,你为什么不给我做主?你或卖或配人你惩罚她一下,而是悄没声地压下去了,我一个长房媳妇,今后怎么管理下人?
刘地保说:你以为你和一个丫头打架很体面吗?传出去丢脸,再说,也是你先动手打人家的……
刘老夫人在帐子中伸出一只手摆了摆说:儿呀,你的前途要紧还是一个婢女要紧?兰雪是不错,但是周宰相的母亲张口要人,咱们能不给吗?
刘地保说:母亲说得极对,儿子愚劣不堪,一时性急,说了些错话。
刘老夫人说:你周姨妈临走的时候,给我留下四个丫头,我的身边有两个就行了,把另外两个头脸整齐一些的丫头填到你房里去吧,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为了刘家的香火,儿媳你没有意见吧?
刘夫人有千般委屈也得咽到肚里,刚走了一个狐狸精,又加了两个死对头,真是拔出钉子塞进棒槌。刘夫人缓缓地吐了一口气说:老夫人考虑得倒是比我们年轻人周到,不知道周姨娘留下的两位姑娘何时开脸进门,我也好做准备。老夫人说:我的身子越发不好,不知道哪一天两腿一蹬就去了,老爷还得守三年的孝房才能纳妾,要我看今日你打点一下就办了吧,只当你多了两个通房丫头。
刘夫人答应着退了出来,她觉得自己一步走错全盘皆输,自己早该想到老爷会纳妾,这是迟早的事情了,假如留下兰雪,让兰雪来对付老爷的二房三房的,自己落个清静,坐山观虎斗。可惜呀!兰雪真是一个宝贝。
刘地保就在当天披红挂彩入了洞房。而兰雪却一路风尘来到了宰相府,她只惊得目瞪口呆,天下竟然有这样豪华的府邸,这卷棚雕梁的大房子、红砖灰瓦的高墙,和皇宫能差几分!
隐儿由老太太带着坐了软轿进了三重院落,最后拐进一个院子里。隐儿搀扶着老太太下了软轿,她细细地打量着这个小院。院子不大,却显得安静舒适。墙外几株老槐树虬枝如冠,一半荫了院子,一半荫了回廊。东、西、南、北的房子都有穿廊,红漆圆柱,廊檐上彩绘鲜艳。院内青砖铺地,院子的四角都种植了四棵树,两棵柿树,两棵海棠,可能讲究事事平安的寓意。太太对隐儿说:这就是我的院子,人老了越发喜欢平静的生活了,以后你就跟了我,不能让别人抢走。
隐儿想问一声别人是谁?但没敢问出口。搀扶着老太太进了正堂,迎面是一个玉石的花鸟屏风。一尺多高的珊瑚树和陶瓷瓶子,摆放在屏风两边。进了里屋更是琳琅满目,宝石花、玉如意、唐三彩,浅绿色的纱帐如蝉翼一样透明,大红猩猩毡子上锈着一个大大的福字。一个清雅漂亮的大丫头迎了上来,扶着老太太坐下。几个小丫头搬进了圆桌后摆上茶水与糕点,老太太用手捏了一个南瓜饼对隐儿说:你尝尝这个,咱们府里的厨子从宫里的御善房里偷偷学回来的,甜软香酥,你肯定没有吃过。
早有小丫头端来半铜盆温水,让隐儿洗手。隐儿洗了手,又有一个小丫头递上一条毛巾,隐儿擦了擦手接过老太太递来的点心,刚要品尝,只见那个俏丽的大丫头说:几房姨太太、奶奶、小姐们听说老太太回来了,都在外面等着跪安呢?我回了她们说老太太刚刚回来,茶也没喝一口。老太太说:你和他们说,让她们晚饭以后再进来吧,我车马劳动,有些困乏。
大丫头刚要出去,看到太太身边的隐儿问老太太:老太太,这位小姐是咱们家的亲戚吗?老太太说:和你一样,都是伺候我的,我厚着老脸和你们老姨太太要来的,赐名隐儿。隐儿放下手中的糕点起身作揖,叫了声姐姐。老太太说:你吃你的不用和她这样客气,她叫水秀,跟了我十多年了,是丫头们中的人尖,以后你们成了姐妹了。
水秀笑嘻嘻地说:老太太抬举我了,这才是我们宰相府里的拔尖的丫头,这脸蛋、这身材,哪里是人呀,简直是天仙。水燕进来对水秀说:外面的奶奶太太、姨太太们等你的回话呢?水秀笑着说:我只顾看美人,误了大事了,我现在就回她们去,让她们吃过晚饭过来。
吃完糕点老太太和水秀、水燕说:把咱们院子里的丫头们都叫来。不一会儿,丫头们黑压压地进来一片。老太太对隐儿说:四个大丫头水秀、水燕、水合、水玉,剩下的这些没留头的小丫头子们还没赐名,只有小三、小幺地乱叫,还有就是凤嬷嬷和云嬷嬷,她们是我的陪房,平时不过来,只等过节或出门的时候才过来陪我。
深夜了,老太太躺在软榻上打了个哈欠对水秀说:你和隐儿睡在我屋里,水燕和水玉睡在外屋,水合到正堂去,夜里起来插香方便。这些小丫头都到厢房里睡,你给我听着,别让她们半夜打架哭啼。
水秀说:是,老太太,只管放心,这么多年了,大一些的丫头都懂规矩,小一些的慢慢天长日久就学会了。
老太太说:我走了两天一夜,府里没出别的事吧?
水秀把屋里的小丫头们喝退说:还没大的事情发生,老爷每日按时上朝,昨夜里六姨太太的一个丫头跑了,大家也没去找,都思量着一个小丫头说不定跑出府去混玩得忘记了回家,谁知道今天在后花园的坞梨塘内发现了她的尸体,我让贾总管带人装了个箱子,从后院抬到府外埋了。
老太太说:你也忒大胆了,人命关天,就这样草草了事,万一是谁害她,把她推到池子里哪?
水秀说:我想这也不是一件光彩的事,十来岁的一个小丫头谁去害她呢?说不准在玩水的时候失足跌进池塘。
老太太说:那也不行,你和账房说管园子的人这个月扣了月钱,他们是干啥的?园子里出了这么大的事,责任都在他们头上。还有六姨太太,她难道连自己房里几个丫头都不知道吗?只懂得整天擦脂抹粉地打扮,丢了人不赶紧找,草菅人命吗?你就说我说了,从今以后六姨太太屋里不准再添人了。
水秀说:这都是小事,老太太也犯不着一进门就生气。
老太太问:什么事是大事?在这些太太、姨太太们眼里,相互争宠、相互拆台才是大事?
隐儿在一边听了,心中暗暗害怕,天下乌鸦一般黑,做丫鬟的命就是贱,遇个好主子,少挨打骂,遇到黑心主子,说要命就能要了命,今后可得步步留心,一入豪门深似海,一点不假,尤其是自己万不可被人抓了把柄。
一个小丫头进来说:老太太,老爷下朝回府了。
老太太立即让丫头们给自己穿了大衣裳,来到厅堂,小丫头们齐刷刷站成左右两排。隐儿有些慌乱不知道该站在哪里才合适。老太太说:你就和水秀四个人站在我的身边吧。工夫不大,一个身穿麒麟长袍、头戴宰相帽翅五十多岁的老头走进了厅堂。小丫头放下垫子,老头给老太太跪下来请了晚安。
老太太说:我的儿,快快起来吧。
老头起来坐到老太太右边的高椅上,水秀端了茶正要送上去,老太太对水秀说:让隐儿给老爷献茶去,小孩子家让她多学些规矩。隐儿接了茶碗款款走到老爷身边,低声说:请老爷用茶。
周道登一愣,看着这个素雅恬静自带风流的小丫头问老太太:这是新进府的丫头吗?看着怎么这样眼生。
老太太说,是我和你表姨妈用四个丫头换来的,你看看这个丫头的头脸身段,不进我们宰相府就可惜了。
周道登说:母亲果然有眼力,这丫头确实不错,如果生在官宦之家,宫里选秀也能进去。
老太太说:可惜出身寒门,听你姨妈说她是郎中的女儿,书、琴、诗、画、棋样样精通,况且又比从人伢子手里买来的干净。
隐儿轻轻弯了弯柳腰说:谢谢宰相大人的夸赞,奴婢承受不起。
周道登说:今后就叫老爷,出了门才是宰相。
隐儿退下后,老太太又问了一些朝中的事情,老爷一一作答。老太太最后又提醒了一句:别怪娘我亲多嘴,伴君如伴虎,儿要千万小心。周道登说:母亲提醒得及对,儿子我牢记了。
老太太说:你换衣裳去吃饭吧。周道登起身告退。两排站立着的小丫头齐声说:恭送老爷。
水秀问老太太:婆子们摆好饭了,在西厢房,老太太过去吧,今日让哪位姨太太来陪饭?
老太太说:让大奶奶过来吧。
水秀传话出去,水燕、水合扶着老太太来到西厢房。只见一个十八九岁的女子。头戴双翅凤簪,身披锦纱长衫,立在西厢房门口迎接老太太。老太太被簇拥着进了西厢房对隐儿说:这是我大孙子媳妇名叫宏雨,你以后就叫大奶奶吧。
隐儿拜过大奶奶,水秀等四个大丫头早把菜摆上桌了,老太太只喝了半碗大麦粥吃了几口笋片,就放下筷子了。大奶奶也只吃了一点儿,起身告辞了。
老太太说:有十来样热炒菜我们也没动,你们四个还有隐儿快端到南屋去吃吧,可别浪费了,一条兔子腿就要一个兔子的命呢。
水秀让小丫头们把饭菜撤到南屋后,扶老太太回了正屋,然后带着水燕、水合、水玉、隐儿来南屋吃饭。隐儿发现这些大丫头们吃饭都没有响声儿,喝汤也是如蜻蜓点水一般。单单从长相和举止来看,隐儿知道老太太的这四个丫头是精心调教过的。
吃完饭水秀说:我和隐儿到老太太那里,你们两个指使小丫头们把西屋和南屋收拾干净,别让它们毛手毛脚的砸了家具、打碎了盘碗。
水合说:姐姐只管放心,这里就交给我们吧。
水秀带着隐儿来到老太太屋里,小丫头们摆好十几张小茶几,老太太斜歪在软榻上。不一会儿一个小丫头进来说:太太、姨太太、奶奶、小姐们进院子里了。
老太太说:让她们进来罢。
几个小丫头打起帘子,只听一阵首饰相撞的叮咚声,一群美艳女子迈着碎步款款进来,大家跪成一片齐声问老太太晚安。
老太太说:起来,都坐下喝茶吧。
这群女眷慢慢起身各自坐到自己的位子上。周道登的太太坐在老太太的下手,依次坐了两排。太太五十多岁,已经人老珠黄了,没法和八个姨太太相比了。老太太问太太:看园子的人是什么人?
太太说:是二妹妹的表哥和六妹妹的伯伯。
老太太说:不管是谁,这个月的月钱全扣了,好端端的一个丫头怎么能跌进水池淹死,他们看园子的都是死人吗?大家都不敢做声。
二姨太太替他表哥说话,便解释说:我听说因这个死了的小丫头不听话,六妹妹打了她两下,她就赌气跳水了。
六姨太太说:根本没有的事,发现她不在了,我还一直还找她,她就死了。
老太太问六姨太太:那你打了她没有?
六姨太太说:没打,只是吓唬她骂了几句。
老太太说:从今后,你身边不许再填丫头了,免得让你吓唬死。
六姨太太说:别人身边都三四个丫头,就我身边两个,现在死了一个。
太太厉声喝道:你和谁说话呢?和我们还是和老太太?不看看自己的身份,还想使四个丫头,老太太这里还有二十多个呢?你比得起吗?
六姨太太不敢说了。
老太太说:咱们这一大家子,就依仗着老爷生活,所以我由着他娶了一个又一个,没想到个个不是善茬子,不安心伺候好老爷,争着抢着相互攀比,太太是个善人,总是对你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以后谁的屋里要是生事吵嘴打架,我就让人伢子来带走卖到窑子里去。
大家一声不吭,老太太说:太太、三姨太太、大奶奶都出身于名门望族,哪里像你们几个姨太太,仪仗着老爷疼你们,什么是不敢干?
太太说:老太太也别生气,我会下去打点好的。老太太又问了一些外面亲戚们伤婚嫁娶的事情,大家都散了。
等这群貌美如花色彩斑斓的女子翩翩散尽 。水秀几个大丫头给老太太脱了衣裳,卸下头上的簪子。老太太一直摸着水秀的手说:真是好孩子,伺候我十来年了,没有一丝差错,我把隐儿带来就是让你调教,你要用心把她调教成第二个你,你就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