闪电式的婚姻让两人在婚前没有更多的接触,没有很深的了解,只能像旧式的婚姻,先结婚后恋爱,慢慢地培养感情。不幸的家庭家家不同,幸福的家庭家家相似。像农村所有的幸福家庭一样,香玲婚后的家庭生活在温馨中荡漾,充满了甜蜜,洋溢着祥和,荡漾着幸福。这些甜蜜和幸福将香玲包围,令香玲到了无法用言语表达的地步。
“结婚真好!要知道结婚这么好,应该早一点结婚。”香玲情不自禁地将婚后的感受和盘端出。这句简单的道白话,恰切地概括出香玲婚后生活的甜蜜。婚后的日子,对于他俩来说,好像一下子进入梦幻一般。幸福得似春天的飞鸟,花下的蝴蝶,成双成对,片刻也不想分开。他们日日夜夜亲不够,爱不够,恨相见得太晚,为什么上天不播撒机遇让他们早一天认识,早一天结婚,尽情享受这如痴如醉的甜蜜生活。有时候香玲会莫名其妙地产生一种恐惧感,害怕幸福生活遭受到命运的妒忌,遭受到挫折的打击,把幸福之花摧残。于是,她常常在黑夜里紧紧地搂着他,让他也紧紧地抱着她,生怕抱得不紧被别人掰开后将自己搂在怀里爱人夺走。
每天早晨,当太阳爬上村东的柳树梢,当第一缕阳光从玻璃窗钻进屋里,香玲总是习惯性地早起,挨排着收拾这个崭新的家。她扭开录音机,录音机播放出迟志强吟唱的歌曲,“星期天的早晨我是多么快活,带着月票上了火车……”“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音乐在房间中回荡。在迟志强《悔恨的泪》的歌曲哀婉的旋律中,她哼着小调,欢快地把床上的被褥叠得整整齐齐,然后盛上半盆水,用抹布逐一抹去家具上的浮尘,再用拖把将水泥地拖得一尘不染,最后将所有挪动的家具重新摆到适当的位置,有时需要反复端量尝试多次,直到自己认为井然有序、恰到好处,才心满意足地点点头。
天生具有艺术细胞的香玲,有一副柔曼多姿的身材,听着美妙的音乐,摇动着轻盈的身体,和着音乐的节奏,确实有几分忘我,有几分陶醉。香玲在流动的肢体里感受着飞扬的喜悦。也许喜欢在肢体流动中感受喜悦的人,更喜欢飞扬多彩的人生。
洗衣做饭成了美好生活的点缀。打开洗衣机,伴着洗衣机的鸣奏,撒着欢,就把衣服洗净,再甩一下衣服上的褶皱,晾晒到院子里。再也不用像童年那样,在数九的严冬,跑到郊外的小河边,砸开冰窟窿洗衣服,把一双嫩嫩的小手冻得通红,恰如刚洗过的嫩姜奶。再也不用像年迈的姥姥在大洗衣盆里洗衣服,那么费时费力,拖着羸弱的躯体搓洗,把水分扭干净后,还要迈着三寸金莲,提着半桶脏水到大街上去倒。
当阳光把快乐的气氛烘干,当寒风把新婚的甜蜜吹淡,香玲和村民一起迈进更加平平常常的乡村生活里。
早饭是异常简单的,打开摆放在南平房里的煤气灶,无论烧米粥还是下面条,婆婆插空儿就把饭菜做好了。用不着香玲动手,香玲只好站在旁边悄悄地偷艺。村里人住家过日子,精打细算,细水长流,不吃探头粮,不花隔夜钱,平日里十分俭朴的生活习惯,在不知不觉中熏染着她,磨练着她。
晚饭有时是异常丰富的。农家有的是地瓜、芋头。冬天的晚饭,婆婆会在大锅里添进半盆水,中间扣个小盆,盆上放些地瓜、芋头,再在锅边糊上苞米“饼子”,也就是苞米面加豆面做成的“锅贴”,然后放上高粱秸做的锅帘子,在上面熥上一碗虾酱或者几条干鱼,最后盖上锅盖,开始生火做饭了。锅灶里呼呼的火苗,很快把两捆苞米秸吞没。那混合着烟气、雾气、油气的厨房里也就飘出悠悠的饭香了,让人一闻到香味就垂涎三尺了。晚饭开始了,农家的温馨是不需要怎样的奢侈,只要一大家人围坐在热得烙腚的火炕上,守着“饭桌”上一大盘地瓜、芋头,还有几个苞米面饼子,用小葱蘸着虾酱或自制的面酱,芋头蘸着白糖,再来点小咸鱼,放开肚量吃起来!吃什么吃多少都自己说了算,谁先吃饱了以后,都会先谦让几句:“我吃饱了,你们慢慢吃,不用焦急。”没事闲坐一会,有事先走都是等闲平常的事儿,用他们的话就是那都不是事儿。
改善生活除了过节,就只有过年了。几乎每个月都有节令,但是过节除了吃顿面条、水饺就没有什么太多的花样了。真正的好饭只有等到过年。年味的到来得过了腊八以后,“讨狗嫌”的孩子都放了假,布兜里装进小鞭,把童年的快乐随便放的时候。元旦前后杀了年猪,办年货的日子,毕丰收帮着老父亲办年货,整头晌没有闲空,周围的大集是不能不赶的。香玲总不能整天跟屁虫似的,跟在毕丰收的屁股后面打转,闲着没事的时候就和小姑子泡在一起,就跟着小姑子长长见识,真正让她大开眼界还是过年前后的那段日子。
从小到大,香玲度过将近二十个春节,留下清楚记忆的春节就有十几个,每个都有不同的年味。有童年在东北老家过的,有中学时候在关里姥姥家过的,还没有一次像毕丰收家过年这样繁文缛节。
说到过年,该从小年算起。吃过小年的饺子,家家户户开始忙着过大年了。真正意义上的忙年是从打扫灰开始,家家户户大扫除,里里外外扫干净。看到公公婆婆忙着打扫灰,香玲插不上手。婆婆家帮不上,自家又不用。新媳妇的家是干净的,自然免去这既脏又累的活。过年杂活多,再多的人手也不够用,正像拔麦子的季节,再多的人手也是不够用的。过年要蒸饽饽,要炸面鱼,还要打冻。小姑子都派上用途了,帮着擞面,帮着烧火,拉个下手。在姥姥家过年香玲也帮过忙,做法大同小异,她主动下手时婆婆却舍不得用她,她干焦急就是派不上用场。她见婆婆的手比姥姥灵巧,也很有劲,做饽饽擞面的次数多好几遍,做出来的神虫、刺猬之类的小动物活灵活现。做出来以后,也是放在火炕上用簸箕盖着行一行,开一开,再拿到大锅上蒸。家家户户都有火炕,老婆孩子坐炕头。不论是破旧的老屋子,还是气派的新房子,都要盘一个锅台,烧火的烟气顺着通道进入里间的炕洞里,再从炕洞的另一侧通道上升,从房顶的烟囱排出,热量在炕洞里面被泥坯砌的炕面充分吸收,就形成了热腾腾的“火炕”。大炕一般占据一间房子的二分之一左右,靠南窗而建。土坯炕上铺一领用席篾子做的炕席,每年都要换新的。“炕上没好席,脸上没面皮”。一家老小白天盘腿坐在上面吃饭,晚上躺在炕面上睡觉。热炕解乏,在上面美美地睡一觉,庄户人家劳累了一天的腰酸腿痛,都就躲到炕洞里,或者不知道跑到什么地方去了。第二天又精神抖擞,浑身轻松了,甚至返老换童了。大枣饽饽做的个头大,一时半晌蒸不熟,火烧得多,中间还要给饽饽出出汽,本来是怕烧开的饽饽锅里淋水,蒸汽水淋到未出锅的饽饽上面大饽饽像麻脸老婆,形状要多难看有多难看。可是,婆婆自有自己的一套说辞,一边给饽饽锅出汽,一边唱起她年轻时从上辈学来的歌谣:“出口汽,出口汽,蒸出来的饽饽出口汽,嫁出去的闺女不受气。”蒸锅里的水烤干了,再添一些,炕席都快烤糊了,婆婆找来木板将炕席垫起来,继续烧。做出来的饽饽有好多种,大枣饽饽是用来上供的,不用点胭脂。用来出门“带肘肘”的饽饽是要点胭脂的。只见婆婆在盛胭脂的小酒盅子里加一点水,用麦秸草蘸着胭脂,三下两下就把饽饽点好了。小动物们长出了鼻子和眼睛,用来出门的饽饽上点上胭脂,甚至一下子长出了红花绿叶。
腊月底通常要炸面鱼、打冻。油要上等的长果(花生)油,面要筋力大的。发一大盆面,在盆里拆来拆去,直到拆出面筋,然后做成麻花、翻叶,放到箅子上,用来调节火候。油烧开以后先炸面鱼,婆婆不用香玲动手,只见小姑烧火,婆婆拍,毕丰收从锅里往外捞,分工明确,忙而不乱。婆婆从大盆里揪出拳头大小的一块发面,放到茶盘里三拍两拍,双手在半空中一抻,面团在空中跳个高就成为一条面鱼,婆婆抖动双手,面鱼在手中轻轻摇摆,恰似悦动在油锅上面的鱼儿。婆婆先将中间部位放进油锅,接着面鱼发出“滋啦滋啦”的响声,声音由小到大,再由大到少。面鱼在油锅里打转,像条活蹦乱跳的鱼,逐渐变成金黄色,深黄色。随着婆婆双手灵巧地飞动,一会儿,毕丰收后面的大盆里就盛满了炸好的各色各样的面鱼,像秋收后垛在场院的粮食,堆一起像高山似的。
“打冻”是农家过年传统的必备项目,好东西多要打冻,好东西少也要打冻。正月里请客,往往开头的第一句开场白就是先尝尝我今年打的冻,客人还没动筷子,主人就自我评价起来,评价的内容自然也是碾砣打到碾底上——实打实(再实在不过)的。细到放的好东西多少,色泽如何,凝的程度如何。冻的最大特点就是食用方便,不管家里什么时候来人来客,不用动锅,挖上一碟,就是现成的吃饭下酒好菜。香玲见公公先把水烧开,把猪头、蹄子放到开水中烫,然后用钝刀刮,实在没法的时候还用松香拔。确实灵验了那些俗语:死猪不怕开水烫,绒毛猪头难屠戮,五花脑袋更难缠。最后要在锅灶火炭里烧上烙铁,用烙铁烫难缠的地方。把猪下货和猪皮收拾干净以后,放到开水中泖,泖过以后再煮。煮熟猪头、猪蹄、猪皮之后的老汤,撇出油来,再放进切细的肉,在锅中蒸发掉部分水分。锅里面当然少不了放鸡和排骨,熬到一定熟度再加上佐料,放上香菜后舀到大盆里放到院子里凉透。打冻是脏活,当然不能叫新香玲去做,再说又是技术活,不是一般人就能做好的。香玲想做也是后面的事,况且小老鼠拉木锨——大头还在后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