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人管屋顶上的烟囱叫浮炱。浮者,飘浮也;炱者,烟灰也。即飘浮烟灰的瓦器。
浮炱的烧制过程似陶罐,先用粘泥制成坯,再放进窑里用火烧,烧制技术比烧砖烧瓦要精细得多。成色好的浮炱出窑后呈灰青色,表面油滑,光亮如绸。上细下粗呈圆筒形。高若一百五十公分,上口直径约十五至一十公分口农村的草房瓦屋顶上东西两间各安一个。
浮炱下口连着墙壁上的火道,火道连着土炕,炕洞连着锅灶。灶下烧火,炊烟从浮炱冒出,。浮炱是房屋的符号,是村庄的标志,是农家生活的组成部分。如果在人烟稀少的旷野或大漠中迷了路,只要望到天空中袅袅升起的炊烟,你就会望到炊烟升腾的浮炱,看到浮炱下的房屋,走进浮炱林立的村庄,就有一种回到家的亲切感。
浮炱是天然的风向观测仪。农民常常根据浮炱冒出的烟来确定风向和风力。无风时,白或黑的烟柱从浮炱口上直直地往空中冒着,显出一副“大漠孤烟直”的清高;小风时,烟柱随风扭捏弯曲,如轻歌曼舞的女子;狂风大作时,烟柱一出浮炱口如遇强敌的溃兵,匆匆散去。有经验的农民常根据浮炱冒烟的倾斜度和风向来调整农活。无风日适宜于苫垛挑草,盖瓦上梁;中小风适宜于扬场囊谷、锄田浇园;大风时,适宜于送粪运土,脱墼搬砖抬石头口记得在生产队用小推车送粪时,刮北风就往南坡送,刮南风就往北坡送,省了不少力。
村庄每一个人体,浮炱就是村庄的呼吸器官。吸进去的是火,煮的是饭,呼出来的是烟。如果一个村庄的浮炱不冒烟或冒烟不正常,说明这个村庄“呼吸”出了问题,人们的生活发生了危机。
生活困难时期,村里人根据各家浮炱每天冒烟的次数分辨穷富,有粮吃的人家浮炱一天三顿胃烟,缺粮吃的人家一天浮炱冒两次烟,没粮吃的人家一天冒一次烟或不冒烟。一九六零年春天村遇上大饥荒,父亲发现南邻家的浮炱两天没冒烟,心想,家里一定出了什么事,到他家一看,全家人躺在炕上饿得哭。天下雨又不能出门讨要。父亲回家称了十斤地瓜干给他家送去,浮炱立刻胃起了烟。后来他家的日子过好了,几次要还,父亲也没要,使他一辈子感动着。
浮炱冒烟时间长了,里面沾满了烟油子烟灰,需要经常清理,清理的办法就是用绳子拴着秤砣从浮炱口里伸下去,上下提动、灶里一边烧着火,秤砣一边提动,浮炱和烟道里的烟灰就会随着往上冒的烟火飘出来。俗称打浮炱。小时候,打浮炱是我喜爱干的活。踏着梯子,爬上高高的屋顶,瞭望全村的风景,家家户户的院落尽收眼底。我手提着绳子,上下提动着就像钓鱼,秤砣在烟道里发出咚咚的响声。有时烟道堵得狠了,一时透不开,需用葵花秆子戳一下。一旦透开,烟灰呼地一下冒出来,我的脸立刻成了包黑,只露着眼白与牙齿。下房后,伸着两只黑手吓唬比我小的孩子,把灰抹到他们的脸上和我一起演戏里的包公。打浮炱不光给了我乐趣,还给了我恶作剧的启示。
瓜桃李枣见了用口咬。大凡农村孩子,童年时代都干过偷瓜摸枣的勾当。那年麦收季节,我到坡里割牲口草,路过瘫子保家的瓜园时,被瓜园里邵些横七竖八的甜瓜诱惑住了。我见瘫子保没在瓜园里,就过去摘了个甜瓜放在篮子里,刚转身欲走,脚脖子像被钳子夹住了似地痛。低头一看,瘫子保不知什么时候来到我的跟前。瘫子保的手很硬,他平时行路手当脚用,行动时双手摁地、脚和屁股挪动起来很轻巧。又加上他整天编筐编篓,双手很有劲,被他找住,休想跑掉。我把甜瓜摸出来给他,求他放了我。他说,只要你把摘下的甜瓜吃掉,就放了你。没熟透的甜瓜很苦,我吃了两口就咽不下去了。可是我一不吃,他那只钳子似的手就用力一攥,我痛得满身出汗,只得再吃。直到鼻涕一把泪一把地把那个甜瓜吃完,才脱了身。不熟的甜瓜吃丁肚子痛,拉稀,我一直遭了两天罪。心里骂道,熊瘫骨,摘你个瓜吃你就这样治我,看我怎样整治你。我找到和我一样被他折腾过的一毛,商量着如何报复他。二毛说,你打过烟囱,咱也学学英雄董存瑞给他把烟囱堵死。过午,趁大人们都下地干活的空,二毛搭着我的肩爬上他家的墙头,又从墙头上了屋,用一块半头砖盖在他家的浮炱上
晚上,瘫子保烧火煮猪食,烟火直往外倒。开始,他认为草湿,换了麦秸草,烟仍然往外冒,并且越冒越浓,呛得他眼泪鼻涕直往外淌,嗓子都咳哑了。他怀疑猫或黄鼠狼堵了烟道,叫他哥到屋上一看才知道浮炱上堵了砖。后来他知道这是我和二毛报复他。甜瓜熟了的时候,他端了一瓢甜瓜给我家送过去,我便和他道了歉。
上世纪七十年代后期,农民由窄矮的草房换成了宽大明亮的砖瓦房。浮炱的烧制也变得豪华了。浮炱口上扣了一个带葫芦的盖。口下方,一圈兰花纹的孔,烟从这些孔里冒出,不管东南西北风,都不会倒烟,鸟们也不会钻进去。这种新式浮炱就像一个戴着清朝官帽的将军,站在屋顶上,威武地守卫着主人的房屋。白天,鸟们站在浮炱盖顶上,骄傲地东张西望,唱着叫着,别有一种风情。
着农民生活水平的提高和农村生活的城市化,不少农民做饭用上了煤气液化气灶,由烧草改成了燃气,有的浮炱开始闲置起来。但是郚充满诗意和乡村味的浮炱以及浮炱冒出的烟,依然是一道亮丽的风景。
古老的茅屋、红红的瓦房,林立的浮炱,袅袅的炊烟,构成一幅精美的乡炊图。
早晨,霞光映照着屡屡升起的炊烟,似道道飘动的彩带,舒展在晨雾的紫纱之中,缭绕于树梢村头之上,为寂静的村庄拉开一天的帷幕。中午,炊烟带着饭菜的香味,与风结合,与云交臂,与蓝天叙说着农家生活的幸福。美丽的黄昏,夕阳的余晖投射在缓缓腾起的烟柱上,一会儿红,一会儿黄,一会儿紫,一会儿灰,如同舒袖展袂的七彩仙女,摇曳婀娜,婆娑生姿,把劳动了一天的农人们送进温暖的梦乡。
古老的浮炱,见证着村庄的变迁,见证着人类生活水平的提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