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里新铺的中心大街南头,有一幢漂亮的将军楼。将军楼西院墙外有一棵合抱粗的老杏树,老杏树顶部有两大枝杈,向东一枝已被锯掉,.只留下一截半尺长的黑榾。黑榾的圆面上一圈一圈的年轮依稀可见,往西一枝斜插在大街的上空,枝繁叶茂,生机无限。从左侧看,那神态酷似维纳斯,安详、执著,透着一种缺失美。
五十年前,这里每一寸菜园、看菜园的是一个三十多岁的光棍汉,茭叫他德项滔,德顺伯父母早逝,既无叔伯,终鲜兄弟。生活贫困,无处安身,队长就在菜园边上给他盖了三间草屋,让他住在这里看菜壅,这棵杏树就是他当年从别处移栽过来的。
桃三杏四梨五年,我四五岁时,这棵杏树就已经开花结果了。
童年时代,村子离菜园有半里多路。那时村子很小,村子小不是人口少、而是房屋少,房屋占地面积小。人口与现在差不多,一百多户、四百多日人,几十年来,不是村里人口不增长,而是外出的人3比増长的人口还多,过去叫人口外流,如今叫人口流动。过去因为穷,不少人为谋食而迁居他乡。近几年青年外出打工,挣了钱到麦里买房,村里的户数没増、村子的占地面积却大了不少。五六十年代村民住的是草坯房,土打墙,篱笆帐子无茅房。无茅房不是没地方大小便,而是就地挖个窝子,用高粱秸一夹就是茅坑,男的女的轮流上,光棍汉们院落连篱笆墙都没有。
五十年代我们农家孩子十来岁才上学,有的孩子十一、二岁还一年级。没上学之前我们干的是到菜拾草,捕雀打鸟,捞鱼网虾瓜摸枣。现在想想,童年生活虽然凄苦,却也自由自在。德顺伯看的菜园子是我们这群光腚猴子经常光顾的地方。我记得那时我特别馋,整天肚子里缺东西。看到德顺伯看管的菜园里有好吃的,就假借帮德顺伯给菜园拔草的名义,窥探西红柿、黄瓜的栽植位置以及杏子成熟的程度,为偷瓜摘杏打道铺路。
其实,德顺伯是不在乎三把韭菜两把葱的。今天少个瓜,明火少个萝卜,即便有的社员从沟边将把韭菜拔棵葱,他也木介意,,但那棵杏树是不让人随便动的。不是痛别人吃他的杏予,而是怕别人摘杏时损伤了杏树。杏子熟了,他用竹竿绑上网兜小心谨慎地把杏子摘下来,谁碰到难吃,毫不吝啬。如果谁损伤了他的杏树,哪怕掉了叶子,他都和你急。这里面有一个鲜为人知的秘密,有一年清明节,正是杏花姹紫嫣红之时,德顺伯喝醉了酒躺在杏树下睡了。恍惚中,杏树变成一位美丽的少女,微笑着向他走来。他迎上去,双手抱住这位杏花仙子放到自己的炕头上。酒醒后,他还沉浸甜蜜的梦境中,希望聊斋故事出现。自此,每到想媳妇的时候,徳伯就躺在杏树下,盼着美梦再现。
杏树的品种叫关爷脸,结的杏子有鸭蛋大。成熟后唐奄中泛红,面如同擦了一层胭脂。毛茸茸、亮闪闪俅少女的红脸蛋。吃起来甜中带酸,肉多汁浓。月季花般的香味钻进鼻孔里润肺爽喉。望着天天变黄的杏子,我们总是馋不住,不等成熟就想去偷摘。
那天,我发现德顺伯不在菜园,就和石猴谋划偷杏行动。石猴我俏,爬树本领比我好。我让他上树摘,我在地上捡,很快就摘了两兜。我正要叫石猴往下跳的时候,背后一只手揪住了我的袄领。我回头一看是德顺伯。德顺伯一边斥责着要石猴下来,一边指着地陵墓土折断的枝叶骂道:小杂种,杏子还不熟就来摘,看把树糟蹋成什滢样子了!
石猴从树上跳下来想逃,德顺伯一个扫堂腿,把他跸倒在地。巍羲和石猴直告饶说,再不敢了,再不敢了。
德顺伯说,我今天先不打你俩,把摘下的杏都给我吃了。
我和石猴蹲在杏树下像两个犯人,拿着酸酸的杏子用牙啃。一个,两个、三个,啃到第四个时,牙酸得不敢咬了,白里直往外流酸水。我跪下向德顺伯哀求说,德顺伯,饶了我们吧,今后我再不偷香了。不光我不偷,我还帮你看着菜园不让别人偷。
德顺伯哈哈一笑说:怎么,草鸡了?再叫我捉着把你吊到杏树杈上。
杏子熟了,德顺伯除分给来干活的社员吃外,还给我和石猴留留了一瓢。从此,我俩成了德顺伯的好朋友,经常来菜园帮德顺伯拔草看菜园。
德顺伯很爱和小孩玩,也爱玩那些小孩玩的把戏。他教我们用杏核磨哨子。把杏核一侧斜着放在砖头上磨,磨透了后将杏仁挑出来,就能吹着响。德顺伯用杏核哨吹柳腔、吹茂腔、吹吕剧、吹歌曲和地方小调,悠扬的曲调比现在听西洋乐都动听。德顺伯还指导我们上杏树上采流胶,采下的流胶用水合成可以当胶水用。放到竹竿上粘知了更是百发百中。我们粘了知了在杏树下用麦秸草烧熟与禄德顺伯一起美餐。德顺伯还拿出小烧酒,他喝也让我们喝。有一次我喝醉了,在杏树下睡了半天。假若我的酒龄从那时算起,至今已近五十年了。
德顺伯还教我弹杏核。虽然他没上过学,却能说出点、线、角的关系,我们谁也赢不过他。弹杏核是一种变相的赌博游戏。二个或多个小伙伴把杏核握在手里,剪子、包袱、锤把手一伸,谁的杏核多谁取得首弹权。把大家的杏核集中起来往地上一撒,弹中一个赢一个,弹不中就让给下一个人弹。我跟德顺伯学会很多技巧,那年夏天我赢了一千多枚杏核,到供销换来铅笔、本子、饼干、糖豆等。
七十年代初,村里取消集体菜园,把菜园分割到户。德顺伯没有菜园看了,就在三间草屋和杏树周围刨了块地繁菜种子育瓜秧。德顺伯看了几年菜园,对瓜菜育种很有研究。他育的瓜菜秧子成活率高、病少、苗壮、成熟早、产量高,四乡八瞳都来买他的。在杏荫下他一边数苗子,一边点票子,几年时间家底就厚实起来。虽然也受到资本主义尾巴的影响,但一个老光棍,谁也奈何不了他。
一九七八年,在经济刚刚好转的村民中,兴起了建房热。村里统一规划,统一设计房屋标准。新建房屋由原来的土墙草顶换成了石基砖墙红瓦房。房屋面积比旧草屋扩大了一倍多,村子也有过去个大。原来的这片菜园通了南北大街。德顺伯拿出自己几年来育苗的积蓄,拆了三间草屋,盖了四间大瓦房。
俗话说,有了新房,不愁新娘。已经五十二岁的德顺伯晚交桃花运,娶来了四十岁的老姑娘德顺婶。德顺婶虽说不上漂亮,却粗腿大胳膊的身体棒。干活麻麻利利,说话快言快语,办事风风火火。”第二年给德顺伯生了个大胖小子叫新生。
新生既有德顺伯的聪明,又有德顺婶的健壮。高中毕业后,接德顺伯管理经营的十几个冬暖式蔬菜大棚,狠狠发了一笔大财。
:近几年搞社会主义新农村建设,村里实现了“五化”,将原来的砌成了水泥路,按上了路灯,路边栽上花草,农村变成小城镇。顺伯同意,新生拆掉三十年前的旧瓦房,建起了三层小将军新生不知道德顺伯对老杏树的情感,建楼时想把老杏树杀掉。德顺伯一听就火了,说,我与这棵杏树相处快六十年了,它伴着我由穷变富,从苦到甜走到了今天,宁可楼不盖也要留着它。新生只得做父亲的工作,把碍事遮荫的那块枝锯掉,老杏树就这样变成活着的维纳斯。
八十多岁的德顺伯实现了“电灯、电话、楼上、楼下”的梦想。连自己都没想到,一个“茕茕孑立,形影相吊”的穷光棍能过上这神般的白子。他已不再到蔬菜大棚里干活,他要享受生活。每天坐在老杏树下喝茶聊天。老杏树断去一臂却和德顺伯一样健壮,依然是春来花似锦,麦后杏满枝。今年的杏子结得又大又多,他摘下后放在杏树下,请来往的人分享这甜蜜的果实。
德顺伯一边吃杏一边拍着老杏树郡铜雕铁塑般的枝干说:老伙计,咱搿着伙好好活吧,这日子越过越甜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