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妻子岳静水只要不读诗，绝对是个精明女人。
对于公司的底细，她了如指掌，可算一张活的联络图。见我对哑巴冷丁的身份、地位深感疑惑，百思不得其解，她不由：心生怜悯，为我点破其中奥秘——
原来，哑巴自小在孤儿院长大。十年前，老泰山把他领回家，作为养子培养他，教育他，使他克服生理缺陷，成为一名出色的会计。冷丁虽然又聋又哑，自尊心却很强，不愿依附于这个辉煌的家族，很早就独立工作，默默耕耘自己的领地。老泰山也不在职位上提拔他，却把最重要的工作交给他。两人形成默契，外人很难看出来。我不知深浅，差点儿捅了马蜂窝……
静水说：搬进这栋别墅，就等于搬进中南海。你懂吗？老爷子要保护哑巴，免得遭你误伤。你这个小小野心家呀，不过是一只没头苍蝇，瞎飞乱撞。我告诉你，只要我爹活着，谁也甭想当恒泰集团的家！你的努力都是徒然，只能用蚍蜉撼树、螳臂挡车之类的成语来形容。你还觉得有意思吗？
我挺挺胸脯道：我是接班人，早晚要担当大任。老爷子不是正历练我吗？我会成熟起来的……
话虽那么说，我对公司总部的那间办公室，逐渐失去了兴趣。你想，有瘸子、哑巴这么两位哼哈二将把守大门，我还能进得去吗？进去了，又能走多远？能听见什么、看见什么？瞎，别犯傻。我干脆调转方向，去水晶旮坐镇吧。
售楼处真是个好地方。行情火爆，日进斗金，激情飞扬！我一进售楼处，就仿佛青春再现，活力四射，找回真正的自我。美女如云，左右环绕氮难免飘飘然起来，觉得自己好像电视剧里的皇上。钱笑娟、牟小曼、霍文文，唐玮……这些售楼小姐最会哄人，哄得顾客们慷慨解囊，也哄得我这个自任的售楼处经理心花怒放。
楼盘销售是我的老本行。我挽起衣袖干，全身心投人，卖楼卖得最好，在姑娘们一片喝彩声中，我的销售额居然排第一！
钱笑娟撇着嘴说：童瞳，你就是售楼员的材料。干别的，还真不如跟我们一起卖楼……
她是暗指我不配当老板，我也不生气，笑道：你别说，我还真爱卖楼！将来我做了公司总裁，这售楼处经理我还得兼着。
牟小曼等拍着巴掌，欢呼雀跃：太好了，童瞳你愿意一辈子和我们一起卖楼吗？那我们永远不会跳槽了！
这些售楼小姐就像一群候鸟，哪儿暖和往哪儿飞。只要有好楼盘推出，她们就争着抢着往售楼处挤。销售转冷或者是剩下尾盘不太好卖，她们又扑棱着翅膀飞走了。她们文化水平都比较高，有大学学历的也不在少数，模样儿漂亮，脑瓜子精明，是都市里新兴的白领女性。楼盘旺销，她们可以得到不菲的提成，月收入甚至能达到万元以上。这就使她们有了自信，更加独立，更加潇洒，也更加迷人……
这是中国房地产业最红火的年头。房价如脱了线的风筝，飘飘摇摇一个劲儿上升。钢材、铜、玻璃、水泥等建筑材料供不应求，价格屡创新高；银行贷款推波助澜，使中国人前所未有的胆大气壮，相信敢于大把地花明天的钱是一件十分划算的事情，纷纷启用多年的积蓄购买新房；越来越多的农民涌入城市，赚到了钱站稳脚跟的，也掏钱买房，争取自己的后代成为城市人！外国佬也来凑热闹，赌人民币升值，整栋整栋地把写字楼、高级公寓买去……
报纸杂志充斥各种有关楼市的文章，分析房价上涨的原因，经济学家们脱下灰色的外衣，演员一般登台亮相。他们以危言耸听引起人们的关注，惊呼房地产泡沫越吹越大，眼看就要破裂，大难即将临头……房地产商们不干了，或据理反驳，或破口大骂，反正你坏我的买卖我不干，我跟你玩命！网络上骂声一片，网民们忽然全变成忧国忧民之士，唾沫星子横飞，以为穷人说话为幌子，借机发泄他们自己满腔无缘由的愤懑……
真热闹！我觉得，在这个春天，举国上下都在为房子激动，仿佛一场政治运动酝酿成熟；正如火如荼地展开！我也感到莫名其妙的兴奋，摩拳擦掌地想萨一番事业。只是我总也找不准自己的位置，不知道自己究竟站在什么立场上。我代表老泰山出席三一些房地产业的座谈会，每次都兴奋地争取发言。可是面对麦克风，我又语无伦次，只会激动地说一串废话……哦，我到底年轻，但我会永远铭记这个激动人心的春天！
百慕大城第上期楼盘销售火爆，‘栋二千人层高级公寓已经卖掉一半。几乎每个星期都要调价，二百三百地往上涨，引得购楼者几近疯狂！我的两位业主朋友咯咯鸡和王胖，每逢星期天都来找我，探听下周的房价走势。王胖感叹：这哪儿是买房子，简直就是炒股票！他们每人手中握着三五套房子，都他妈发了大财！
有一天，我正在售楼处接待客户，琴泉悄然无声地站到我的面前。我一抬头，看见她，惊喜地跳了起来：你怎么来了？怎么没给我打个电话？
琴泉平平淡淡的模样，说：我想看看房子老实说，你们的楼盘我还没有认真看过呢。
我说：走吧，我这就领你参观百慕大城！
我拿着一串钥匙，带琴泉一栋楼一栋楼地看。她问了我很多问题，外角笔在一个小本子上做记录，这样细心的业主很少见，我觉得她在进行仟飞课题研究。看完楼，我又领她参观花园，石山、小湖、花坛……最后，转到那棵百年老槐树下，我请她坐在长椅上休息。
我问：上次我说话唐突，是不是吓着你了？为什么你不买百慕大城，要去买庄子繁的东江花园呢？
琴泉笑笑：我没那么脆弱。我是商人，他给我九二折，你连打九五折部犹豫不决，我怎么会考虑你呢？
商人？我侧脸望着她，轻轻摇头：不像。我怎么看，你也不像一个商人我觉得，你倒像一名中学教师。
你没猜错。过去，我是中学教师，炒房子赚了钱，我就辞职不干了，在温州，很多人相信我的判断，愿意跟我一起买房，自然就组成所谓的炒房团，不瞒你说，最近又有一批朋友要买房，所以我来找你。只要条件优惠，我会考虑选择百慕大城。
这次不会有问题了。我直接掌管售楼处，想打多少折扣，你只管说！
琴泉正视我的眼睛，道：不仅要折扣，我还要了解贵公司的一切情况。
也就是说，先摸清底细，才能做出最后决定。
我说：没问题。只要有时间，我就会亲自带你了解情况。
我们没话说了。奇怪，上次我来电一样的感觉，这回消失得无影无踪，她冷冰冰的，离我那么遥远，似乎永远无法达到她的内心。我呢？所谓的爱情灰飞烟灭，仿佛从来不曾产生过。我们纯粹在谈一桩生意，不带丝毫感情色彩。这真有点不可思议！
我想，这是另一个女人在我心中作祟——那个与琴泉长得极为相似的女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