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家孩子没有不喜欢捉鱼的。
农家孩子都享受过捉鱼的乐趣。
少年时代,捉鱼摸虾是我多彩生活中的一道绚丽风景。
我村在白沙河的下游。白沙河象一条大动脉,若干条大大小小的沟河象动脉的分支。河水通过各条支流流进我村的河里、湾里、沟里、地里。一年四季潺潺流水,酷似江南水乡。那些因水而命名的地名仍然存留着:水沟子、淌水流、饮马沟、西南洼、小麻湾……。有水斯有鱼,鲤鱼、鲫鱼、草鲢、黑鱼、鲶鱼、镜鱼、马口鲢子、刺疙牙、黑老婆、白鳝、黄鳝、泥鳅等,种类繁多。甲鱼、毛蟹、草虾、蛤蜊等其它水族也与鱼类同水共居,和睦相处。
春风习习,杨柳依依,雪融冰化,草青柳绿。温暖的阳光射进清净如镜的水里,把睡了一冬的鱼儿们唤醒。它们头一摇,尾一摆,打一个哈欠,成群结队地呈曲线型畅游。我走在岸上,看着看着就被这些小精灵们夺去魂儿。索性脱了鞋袜,挽起裤腿,跳进水里捕捉。春扎骨头秋扎肉,冰凉的河水很快把我的脚脖子冻成红萝卜。中午暖和的时候,水温慢慢升高。我带着小网和脸盆来到小河边。春天水浅,水流缓慢。选一段河道窄的地方,上游下游各用泥土打一道小堰,把水截住。下游的堰上开一个小口支上网,待堰内的水流净,鱼儿就在河底下扑扑弄弄的跳起来。用网捞,用手捉。捉住大的,放走小的,把下游土堰扒开,再到上游打一道堰,用同样的办法,一个中午能捉到一脸盆小鱼。春天河里的小鱼干净,用来煎、炸、氽、炖、做鱼汤,既鲜又美。
我们村里每年春天有浑湾的习俗。麦收前,天气热了,水温升高了,村里几位好渔者选择一个晴天的中午,敲钟打锣召集各家各户浑湾捉鱼。全村男女老少一听说浑湾,就象过节一样纷纷到湾崖上集合。大人们带着提前准备好的网、筲,孩子们则带着面箩、笊篱和小桶。一队队大汉小伙们象出征的勇士,穿着裤头跳进水里脚踩臂晃。他们用脚将湾底的淤泥挑起来把水搅浑。不一会,一些小鱼就开始浮上水面,领头的高喊一声:伙计们,用劲啊,大鱼快浑上来了。俗话说,要吃腥,豁上命。尽管浑湾的大汉小伙们在水里晃动,脸上的汗水还是放了浆。直到湾水浑得象泥汤一样,一些大鱼才开始浮上水面,张着大嘴巴达巴达地喘粗气。领头的又招呼一声:捉鱼啦!岸上的人们才纷纷下湾捉鱼,很有秩序。男人们在水里用网网,用手摸。女人们领着孩子在湾边用箩或笊篱捞小鱼小虾。满湾里的吆喝声、嬉笑声、欢叫声,哗哗啦啦的水声,扑扑弄弄的鱼声响成一片。就像举行一项重大的活动,气氛浓厚,热闹非凡。捉到大鱼者将鱼举起来在众人面前炫鬻一番,引起一声声惊喜,把人们的热情推向高潮。
浮在水面的大鱼捉的差不多了,那些有经验的猎鱼者就用手抄进泥里摸。因为狡猾的黑鱼、鲶鱼、鳝鱼之类都钻进泥里藏起来。这类鱼身上滑,很难捉,摸到后须用两指扣紧他的腮,才能拿住。浑湾给全村人带来了和谐,带来了欢乐,带来了实惠,也生发出许多笑话和故事。邻居家一小伙子浑湾时把他的小舅子叫来,专门为他提筲拾鱼。他在水里摸,小舅子在岸上跑着拾鱼,不一会就捉了大半筲。当小伙子又捉到一条大鱼扔上岸时,小舅子兴奋地提着筲往前跑,不小心被一堆湾泥滑到,桶滚鱼跑,跑出来的鱼直往湾里蹦,此时湾里正是鱼多的时候,往筲里拾就耽误了捞,不往筲里拾,跑出来的鱼就会蹦到水里去。小伙子急得啪啪给了小舅子两巴掌:妈的,这在什么时候。后来人们编成歇后语:XXX打舅子,这在什么时候。
晚上,家家户户吱吱啦啦地煎鱼吃。有几户没去捉鱼的老人,捉鱼多的人也主动送几条让他们尝尝鲜。夜晚的村庄笼罩在浓浓的鱼香味里,走在大街上喘口气都是鲜的。
进入讯季以后,从上游流下水来,地里沟满河淌。连天阴雨,水泻不下去,庄稼地苘地里也灌满了水。鱼这东西很怪,有个逆水而上的习性。河水上涨,水流湍急,有人把网反支在桥下,鱼就从下游顶着水往上游跑,一直跑进网里。捞鱼人坐在一边叼着烟卷,哼着小曲,不住地用瓢往筲里勺鱼。我们称为等鱼。当然也招来一些专门打鱼的南方人,用旋网、棕网、抬网到水深的地方去网大鱼。
鱼是什么变的,怎么变的,孩子们始终把它当成谜。早天时,长满草的沟里滴水不见,雨后沟里一有积水,群群的“俩眼鱼”就东摇西晃地游出来。有人说是云彩里生的,随雨从天而降。也有人说是草种子生的,成熟的草种子在水里一夜就会变成鱼。幼稚的我当时觉得后一种说法有道理。有本书上说,宇宙生万物,万物变生物,生物变植物,植物变动物,三变两变就变出鱼来了。到坡里割草挖菜,看到路两边沟里水满,就在路面上用镰头挖一条浅浅的小沟,让水位高的沟向水位低的沟里淌水,路中间沟里插上密密的树枝,一条条小鲢子小鲫鱼,顺着水流蹦到路而上,大的有一抃多长,在太阳光下象一条耀眼的银链,令人欣喜若狂。大雨后,地里积水很深,人们就到糁子地苘地里捉鱼(这两种作物耐涝,都种在洼地)。一群群的鱼在苘地里来来往往,象是外地来观光的游客,带着陌生,带着好奇,摇头摆尾,潇洒自如。记得那年秋天,一场风雨过后,一叔伯哥哥去玉米地里防汛,开沟引水时听到玉米地里呱达一声巨响,他一惊,循声走过去,见条花白鲢象一个胖孩子似的躺在玉米空里。叔伯哥哥用手抱一会抱不住,回家拿来偏篓把鱼盛了扛回家,一称,四十多斤。引的满村人都来看大鱼。这是水库移洪时跑出来的。自此,有的人每逢下过大雨,也去地里找大鱼,当然是守株待兔了。
我们喜欢捉鱼,大人们却不支持。因为捉鱼不光误了割草挖菜干活,那年代食油缺,捉回鱼来做着吃浪费油。奶奶常对我唠叨,“捞鱼摸虾,饿死全家”。她将捞鱼摸虾与不过日子不务正业等同起来看。可是我始终经不住鱼的诱惑,只要发现水里有鱼,就兴奋的与小伙伴们一起去捉,捉起鱼来便一切都抛在脑后。深秋季节,田里的水退了,沟里的鱼经过几个月的草喂日晒长大了,变肥了。放了秋假(那时农村学校有秋假),我和几个同学到玉米地沟边割草,一片片玉米叶子伴着棒槌似的玉米棒子,倒映在明明暗暗的水里,风一吹时起时伏,象电影画面。一群群的鱼在暗影里窜来窜去。我们一时被鱼所吸引,镰头篓子一扔,捉起鱼来。捉鱼捉常了,有了经验也有了智慧。我们挽起裤腿跳进水里,从水深的沟北头往水浅的沟南头撵,等把鱼挤到离沟南头不远的一段距离后,用泥土截上两道堰。里面那道堰放上草篓子挡着以免鱼跑出来,从篓子后用双手往第二道堰外援水。几个人轮着班,很快把水攉干,那些在泥里挣扎的鱼们就被我们生擒活捉了。沟里不象河里,淤泥深。我们踩进泥里捉鱼,挪步时很吃力。拔出左腿陷进右腿,身子一歪,一腚鐓在泥里,弄得满身满脸都是污泥。大家你望着我笑,我望着你笑,一时沉浸在捉鱼的喜悦中,割草的事扔到了九霄云外。我们在沟半坡挖了长方形的水槽,捧满水,捉着鱼放进去。捉完了鱼,一看天,太阳已经落山,这才意识到还没割草的严重性。赶紧脱下衣服,跳进清水里,把衣服和身上的污泥洗净。湿衣穿在身上,浑身冷得打抖。胡胡弄弄地割了几把草,放进篓子里支着空,踏着夜色回到家。当然,鱼是不敢拿回家的。
冬天有冬天捉鱼的乐趣。放了寒假,我们到冰封的河里,趴在冰上侧耳细听。只要听到琴弦一样的流水声,就把冰铲碎,翻开冰块,河底下出现了那些没睡醒的鱼。一些过年过节割不起肉的人家,年前都去破冰捉鱼,大的放着招待客人,小的煎了下酒。村里一光棍汉,一年到头靠捞鱼喝酒生活。常常一个人左手端杯,右手拿鱼,啜一口酒,吃一条小鱼,悠闲自得,无忧无愁,那神态至今记忆犹新,令我羡慕。
如今村里已是水干涸鱼净,少年时那种鱼跃蛙鸣的景象和捞鱼摸虾的情趣已是深深地印在回忆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