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瀚洋一觉醒来,时间已过中午。秋天的阳光漫进卧室,映得天花板上一片灿烂。崔瀚洋仰面躺着一动不动,希望保持目前状态任光阴的河水飘流。宁静,安逸,体验着真正的自我,这是一种近乎奢侈的享受。对于崔瀚洋来说,这样的享受越来越必不可少。寻回胎儿安卧母腹的感觉。品味人的原初状态。崔瀚洋朦朦胧胧地醒悟到某些哲理,语言无法表达,他却能抓住生命中某一片刻,充分地体验它。
这是红星风暴在他精神世界留下的痕迹。风暴早已过去,他整个人也完全复元,但这种痕迹仍难以消除。就象楼下花园,虽然月季盛开,雪松苍翠,冬青墨绿,但秋意为这幅画卷抹上一层底色,总有几分苍凉之意。这就是人们所谓的成熟吧?成熟了,秋意也浓了。崔瀚洋觉察到自己身上发生的变化,对此,他摇头苦笑。他懂得了珍惜,对生命中最可宝贵的东西一定要珍惜。攥紧,片刻不放松。就连大梦初醒,宁静中若有所感,若有所思的瞬间感觉,崔瀚洋也不肯让它轻易消失。
但是崔瀚洋仍然困惑:究竟什么是生命中最宝贵的东西?为什么卢燕红一番鼓动,他就跟她去了北海期货公司?为什么他在海龙公司逗留几天,看见刚从德国进口的最先进的压榨设备,看见大豆源源不断地运入巨型仓库,他就忍不住为中国日益强大的压榨企业大声喝彩呢?噢,他想起来了,昨晚彭程万请他喝酒,两人谈到海龙集团的前景,彭总雄心勃勃,豪情万丈,与他连干M杯白酒,终于将他放躺,醉卧到现在。这位东北汉子与崔瀚洋已成莫逆之交,他的火辣辣的豪情仍在崔瀚洋心间燃烧。问题在于,他的一颗心怎么这样容易燃烧呢?他无法按捺自己,卢燕红请他出山为他提供了一个盼望已久的机会。是的,他基本决定接手新兴投资公司。这无疑开始了一场新的冒险,谁不知道期货业野兽凶猛,惊浪涛天哪?可是崔瀚洋象一匹战马,闻到战场的气味就要嘶鸣,就要跳跃!他的一颗永不安分的心,属不属于生命中最宝贵的、最值得珍惜的东西呢?
崔瀚洋坐起来,感到头还有点疼。他穿上衣服,又坐着发愣。他凝视着对面墙上的警示物:爷爷留下的银铃。小英买来一件草编饰品,是一位老人头戴斗笠,叼着烟斗,站在船上钓鱼,造型风趣,妙味横生。小英就把银铃挂在草编老人的斗笠上。风一吹铃声悦耳,老人似乎活动起来。新婚的妻子最会揣摸丈夫的心理,这件警示物被小英处置得非常巧妙。崔瀚洋看着草编老人,就觉得是爷爷在海里钓鱼,他甚至听见隐约传来的老人的咳嗽声。爷爷是在警告他吗?老人家肯定反对炒期货。他希望孙子接受教训,不要再拿剩余的资产去冒险。
故世的爷爷是老一辈银行家,当年在S市是呼风唤雨的人物。他娶过两个妻子,各生一子,分别为萧长风与崔瀚洋的父亲。复杂的婚姻关系造成家庭不睦,崔瀚洋父亲甚至改萧姓为崔,离家出走。儿子一辈平庸、平淡,也是时代使然。到了孙子一辈,这个金融世家又崭露头角。崔瀚洋最佩服堂哥萧长风,他是中央财大的高材生,现任东方银行行长。兄弟俩一个是正规军,一个是野战军,同在金融街叱咤风云。
爷爷去世前,将两只银铃赠与萧长风、崔瀚洋。他说:过去,我睡觉的房间里挂满这样的银铃。门口有,窗前有,帐子上有,箱子柜子到处都有……它们挂在那儿,风吹过,猫蹿过,稍微一动银铃就叮叮当当响起来。崔瀚洋笑道:这倒挺美。爷爷瞪起眼睛:美?不对。我告诉你们一句话:跟钱打交道的人,睡梦里也要睁着一只眼睛!
现在,银铃就挂在墙上,风吹铃响,时时提醒崔瀚洋警惕风险。崔瀚洋朝着草编老人做个鬼脸,道:说到底我还是象了某个人,一生偏爱在风浪里闯荡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