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沌中,卿良玉只觉得头疼欲裂。
时间仿佛又回到了她十六岁的那一天,那一天,她被人带进了丞相府,那是她第一次见这么大的场面,墙面全部以青白石座底,饰以精美吉祥图案,朱色琉璃瓦上挂着六棱花灯,辉煌中不失大气,衬的周旁的草叶也格外青翠,充满了灵气。府中夫人小姐们个个华髻美服,珠钗琳琅,打扮的像仙女一样,便是在外房粗使的婆子,也比她光鲜。
曾良玉偷偷把自己满是伤痕茧子的手藏到了背后。
高高在上,面目威严的右相卿然说:“从今以后,你便是我右相府的二小姐,实行切莫乖张,万事须记谨言慎行。”
良玉不敢看卿然的眼睛,她把头深深埋在胸口,饶是如此,身子仍然不受控制地哆嗦着,舌头也一直打结,“我……我知道了……”
大夫人见了,嗤笑一声,语气中尽是嫌弃,“真是上不得台面。”
之后便有侍女伺候她梳头更衣,她从未享受过如此待遇,很快提出要出府,但是大夫人没有同意,她说:“让你回来可不是享受的,老老实实待着。”
卿良玉当时不知道他们带她回来的目的是什么,只知道瘸腿的曾阿爹还在受苦,她还有好几个兄弟姐妹。
好在她不是正统的千金小姐,府里也没什么贴心的人,大家只当是多了口吃白饭的人,随意服侍着。卿良玉没花多少力气便溜了出去,偷偷去往她以前住的巷子时,她脸儿洗的干干净净,头发梳的整整齐齐的,穿着色泽鲜艳的裙子,虽说是大姐卿向暖的旧衣,但也是绫罗绸缎,卿良玉从未穿过的好衣裳。
谁知,入目尽是黑色废墟。
他们说,她生活了十几年的家,走水了,他们说,没一个人走出来……
画面切换,卿良玉又看到六妹卿良缘发髻凌乱,她张扬挥舞着自己纤细的胳膊,凄厉地冲她吼叫,“卿良玉,我要杀了你!卿良玉,你不是人!”
向来温柔恬静的姑娘此刻双眼通红,行为疯狂不堪,两个婆子才堪堪架住她,她们说,“姑娘受惊了,老奴这就把她丢出去。”
“你们住手!”卿良玉第一次呵斥了下人,她使劲抓住曾良缘的手,“十六妹,你是怎么了?我还以为……还以为……”
“呸!”一口唾沫吐在她的脸上,而后是更加怨毒的目光,伴着狂笑声,“骚蹄子,你可真会装!”
卿良玉如遭雷击,全身上下半点不能动弹,那两个婆子相互递了个眼神,趁此机会让人将曾良缘拖了出去。
曾良缘很快消失不见,接着婆子们略不耐烦的声音传来:“姑娘……姑娘,你还好吧?”
卿良玉猛地回神,她先看了眼周围的景致,又看了还不是很老的婆子,最后,她颤抖着,暗中用指尖磨了磨自己的掌心,粗糙不堪。
这是梦吗?
为什么她又梦到了十六岁时刚入府的情景?
两个粗使婆子不知道卿良玉为什么会在突然之间泪流满面,也不明白她怎么就突然推开她们,朝着门外奔去。
在卿良玉的记忆里,良缘是因为贪玩,躲过了杀身之祸,却始终恨她入骨。为了复仇,她自卖进青楼,沦落风尘专交权贵,时时刻刻想着与她作对,没想最后染了脏病,一个人凄凄惨惨地死去。
那间青楼,名叫:美人院。
如果是梦,那也请让我不留遗憾。卿良玉在心中这样说到。
找到良缘的时候,她正被一个叫郑公子的醉汉搂着亲,她躲开不从,那郑公子倒更来了兴致,嘴里一边说着下流污秽的话,一边把她往房里带,往她身上挤……
见到这番情景,卿良玉立刻想起旧事,心中充满愤恨,下起手来毫不留情,十几斤重的花瓶就这么准确无误地砸到了郑公子的头上。
他立刻晕了过去。
良缘吓坏了,捂好外衣,便连滚带爬缩到房间最内侧,抱着膝盖嚎啕大哭起来。
卿良玉满心柔软,这终究是十三岁的良缘啊。
她走过去想要抱一抱她,像小时候那样,但良缘使劲推开了她,她的眼睛里面布满血丝,配着不善的表情,看起来非常吓人。
卿良玉愣了一下,不过很快她便想到原因,顿时泪如雨下,不顾良缘挣扎抱了上去,紧紧的,生怕就此梦醒。
好些个精壮的汉子嚷着进入屋子,将她们团团围住。
卿良玉之前冲进青楼的气势瞒不了人,好些个龟奴跟在她后面,这会儿看到郑公子受伤后便集体骚动了起来,惊叫着,跑出门找大夫,又喊来了顾妈妈,喊来了打手准备着。
直到顾妈妈来了,她让大夫看了郑公子的伤势,得知不会危及性命后,转身对着她们说,“你们跟我过来。”
良玉良缘跟着她来到内阁。
关上房门后,顾妈妈斜靠在软榻上看着她们,手中把玩着香帕,表情似笑非笑,“我还真当老天爷白送给了我顾九娘一个香饽饽,没料到,这还是块火雷啊!”
良缘面无表情地低着头,不发一言。
顾九娘的声音又轻又柔却又不露痕迹地带着狠厉,她说:“小丫头,你们好大的胆子,竟然敢在我的地盘里闹事。”
活了一世后,良玉心性早就胜过从前,见此情景她毫无畏惧,一把将良缘护在身后,“一人做事一人当,人是我打的,你冲着我来便是。”
曾良缘面色复杂地看了她一眼,皱眉走到她旁边。
“哦?你倒是个牙尖嘴利的。”顾九娘姿态依旧优雅从容,“郑公子乃富甲新贵,有财有势,得罪他便是我这小楼也承担不起,你要如何一人当?”
卿良玉辩解,“他再厉害,这世间还没了律法不成?我南诏律法早已规定,官员不可嫖妓,有财有势又如何,犯了律法照样进大牢。”
“丫头,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我这多的是谈琴作诗的清白姑娘,怎么就说他是来寻欢了呢?”顾九娘笑了,饶有兴趣地盯着卿良玉说:“更何况,郑公子乃白衣,并非朝廷官员,约束官员的律例与他何干?”
卿良玉狡黠一笑,问顾九娘:“既然不是朝廷官员,那就与我们并无差别,又有什么好担待不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