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我们三个人喝了一瓶红酒,我喜欢红酒,觉得它精致,有情调,不像啤酒,一上一大捆,接下来就是哥俩好、五魁首、六六顺,再接下来就是人事不醒了,所以我女儿说那叫马尿,典型没有灵魂的人干的。咱是有灵魂的人,所要喝红酒。一边喝,一边说些不咸不淡的话,人在相对的时候,要戴上面具,装。具体来说,我装的是优雅,他装的是潇洒,这哥们也真是潇酒,骨子里头的酒脱,看穿世事的透彻和豁达,我每每还没说完上一句,他就点出了下一句。整个晚上,我都把笑控制在不露齿的程度,像蒙那丽莎,自我感觉有一种极具杀伤力的神秘和优雅气,在各种场合装优雅是我的习惯,为了我的自我感觉,并不代表着我就想勾引哪个。
散席后,都有点醉意微熏。各自回家。上了Q,互相道谢。话匣子才真正拉开。
我问你媳妇找下家去了,是什么意思。那头明显顿了顿,说,找下家就是找下家呗,嫌这锅饭不好吃了,找好了,就跳槽。我发了一个尴尬和不解的表情。这哥儿却一发不可收,一口一个大姐叫着我,痛说起了自己的情史。具体是,他在重庆上大学。四年时间,回来的时候带回一腚痔疮和一个姑娘。姑娘是当地妹子,为了他,抛爹闪娘、万水千山跟到这座北方小城。来了,自然就住到了家里,那时,他的父亲已经离世,家里只有一个老母亲,三居的房子,住得下,问题是,吃不下。每每老太太做好的饭,在这姑娘的眼里,像毒药一般,只好自己出去下馆子。她那时候刚来,还没找工作,却比上班的还要勤奋,一早起来洗把脸就走,晚上大家都吃完饭再回来。婆婆说她说的是鸟语,她说婆婆说的是村话,彼此都拿对方当聋子和哑巴。后来,老太太力主,把大闺女一家从老头留下的一间房里赶走,让两口儿单独去住,给他们办了婚礼,说既然睡了人家,就得有个交代。姑娘欢天喜地如获新生,终于可以自己做麻婆豆腐吃水煮鱼了,没成想,当她满面春风地把一锅红彤彤的辣椒端上桌,看到的只是这哥儿的愁眉苦脸。他说那些红辣子,他看一眼都会犯痔疮。那么,她就说,你还是找你娘吃饭去吧,到我这来睡觉。我不能一顿饭水煮了鱼再糖醋了它,一天两天我可以装贤惠,天长日久就会崩溃。的确是辣妹子,直爽,不装,不像我,家里乱得像个狗窝,还要出来装优雅。只好如此,一家两制,这妹子坚决不去婆婆大人那里赴任何饭局,过年时刚进腊月就跟男人要了钱买了机票回娘家。这哥儿偏偏又是一大孝子,给我回过来的话是:“家里人都不喜欢她。”他说“家里人”时我心就“咯咚”一下,说明他还是把他老母领导下的那个阵营当作自己的家人,她,却是另外的。我就知道问题的所在了。在这个吃饭几乎不认辣的城市,她一定会感到孤独,感到无助,冷清,缺少一份热乎乎的辣,这个自己不惜抛闪爹娘千山万水跟来的男人,他甚至都没拿她当家里人!学校里不食人间烟火的恋爱,遭遇红辣椒的痛击,姑娘心灰意懒痛不欲生(当然这些是我设想的),只好走了。走了就是回娘家了,回到她的家里了。一去不回头,据说在当地工作了,他说,他是找下家去了,因为刚走的时候,两个人还联络,而且甚至,有当初在学校恋爱时的感觉,但后来,后来就直接没这个人了,我的投资顾问,也不打听也不追问,随时等那位回来办解押手续。我问解什么押,他说,解我这个押。他用一个证我押在这儿,她找到下家就解,找不到,或者会考虑改变一下自己。
我看不惯:“为什么要人家改变自己?你干嘛不改变?”
他做出很委屈状地说:“我一改变就要犯痔疮啊,她改了不会犯啊。”
我说:“要是我,犯口疮都改,何况犯痔疮,人家千山万水跟着你来,你应该舍了命来保护人家,迁就人家,这倒好,几个红辣椒就打败了。”
对方发来几个无语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