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龙达被一众同僚用异样的眼神注视着,眼神中甚至混杂有幸灾乐祸的恶意,但现在不是恼怒的时候,他感觉有些口干舌燥,深吸几口气,定了定神,现在这些武将里面就属自己的职位最高,能管事的也就剩自己了。
可恶的是,那几个胆大妄为的反贼点名要自己前去谈判,这可是吃力不讨好的苦差事,一个不巧,黑锅就得自己来背,而且这是一口能煮了自己的大烧锅,他徐龙达一个小小的副总兵压根背不起!
奈何赶鸭子上架,推脱不得。
尼堪的三千八旗兵和沙尔虎达的一千镶蓝旗骑兵在得知主子被俘后,立马停止纠纷,合在了一起。他们的代表,十几个带爵位的旗人老爷们,由于朱总煜不喜欢和他们打交道,因此没有鸟他们。惹得这批人有力气没地方使,只能吹胡子瞪眼,一个个“耐心”的叮嘱着徐龙达注意自己的言辞,万万不能抵触反贼,对方要什么给什么,切不可伤了贝勒爷的一根汗毛。
刚刚还气焰嚣张的旗人老爷们,现在反而期望被他们看不起的徐龙达能够说动反贼主动放人,他们其实很实际,反正脸面已经丢光了,只要主子能活命就成。这心态倒是和两百年后的子孙们一个德行,当然,反过来更加恰当。
徐龙达心中对旗人充满了不屑,脸上却不好发怒,以不能让反贼久等为借口,大步朝偏房走去。
一进门,他第一看就看到了像死蛤蟆一样无精打采的大胡子尼堪,身上青一块紫一块,还有面露喜悦的李成栋,至于其他被绑成死猪的同僚,尤其是死对头费甲田,则自动无视。
徐龙达将注意力集中到为首的一个年轻人身上,不算英俊的脸庞刚毅而冷酷,有着超脱年纪的沉稳,眼中不时露出的精光,让徐龙达没来由的冒出了身冷汗。他立马猜到了对方的身份,在进门前就命人仔细的查了朱总煜的来历,结果让他大吃一惊,想不到这个冒充过自己手下小兵的反贼,来头还不小,竟然是朱元璋的后代!当然,血脉已经极其淡薄了。
不像其他宗室那样习惯了当缩头乌龟,这个被废除了爵位不知道多少代的朱家后人,居然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
“这小子倒是和他祖宗四代宁王一个德行,都喜欢造反,只不过这小子是造大清的反。幸好他怕死,要是换个愣头青真的把李成栋和尼堪都宰了,那这小子真就逆天了。”徐龙达脑中不相关的念头接连闪过,落在李成栋眼里俨然就是发呆。李成栋大为不满,这混球显然没把自己安危放在心上嘛,脸上喜色荡然无存,咳嗽一声,徐龙达这才发现所有人都在看着自己,顿觉失态,连忙低下头,对着贝勒爷还有李成栋磕头:“贝勒爷,李大人,你们受惊了。下官一定把你们安然救出去。”
“你就是徐龙达?好,只要你能把本爷救出去,爷破例让你做爷的包衣奴才!再赏金万两!”尼堪破天荒的给出了一个自认为无比诱惑的奖励。
话音刚落,啪,一鞭子狠狠地抽打在尼堪光秃秃的脑门上,啊呦喂,眼冒金星,火辣辣的疼。
“猪尾巴,谁叫你说话了?”媚娥嗔怒道,手里的鞭子自然是一早上命令外面的清兵准备的,她发现鞭子特别趁手,能抽打到大清的贝勒爷,可把她爽死了。朱总煜缩了缩脖子,媚娥暴力倾向本来就有,还是被一晚上培养出来的?算了,现在不是想这种事情的时候。
徐龙达心中暗爽,脸上却得表情做够,义正辞严道:“哼,你们要什么条件尽管提,不准伤害贝勒爷!”
“喂,你的狗说话了,我不爱听。”媚娥捏起尼堪的耳朵,桃花大眼瞪了一下,尼堪浑身一抖,立马对徐龙达呵斥:“你这汉人,给我语气放低点,不准得罪了这位姑奶奶,否则……否则……爷要被打死了,你知不知道!”
徐龙达无言以对。
“呵呵,媚娥你留着点力气,贝勒爷可是娇贵的很,万一打死了,我们可都得死在这里。”朱总煜故意阴阳怪气道,自然是说给徐龙达听的,他指向费甲田和沙尔虎达等人,不屑道:“要打就打这些为非作歹的汉奸,竟助纣为虐,残骸同胞,就算弄死几个连菩萨都不会惩罚我们。”
“嘿嘿。”媚娥眼睛一亮,拉着浦家的三个女子一起动手,奈何四个女子力气能有多大,张政看不过眼,不顾自己的伤势,爬起来抄起一条板凳直直的砸在费甲田的后背,后者吐出一口老血。
张政哈哈大笑,解气不少。
沙尔虎达也挨了毒打,不禁叫苦:“我是满人,不是汉奸啊!”
然而,根本没有人管他说什么。费甲田等人连连求饶,可怜巴巴的看向李成栋,后者眼睛一闭,假装没看见,一副尽在掌控之中的样子。反正鞭子没有落在老子头上,你们完蛋去吧。
尼堪为了讨好朱总煜,对其他俘虏不遗余力的训斥着,叫他们不要吵闹,乖乖受罚。贝勒爷的威压果然有用,那些人只能咬着牙发出低沉的闷哼。
朱总煜回了个赞许的眼神,暗道一声好狗。
足足打了一盏茶时间才结束。不说张政大为满足的表情,自始至终跪在地上的徐龙达额头上的汗珠从来没有断过,聪明的他自然知道朱总煜的用意,他期间没有说一句话,心里暗道:“好毒辣的小子,这是在给我施压。有必要做到这种地步?”
啧啧嘴,朱总煜嘴角弯起,自己穿越到这个乱世不过几天的功夫,行事作风发生了大变。可能是那个死掉的正牌朱总煜留在自己脑海里的记忆太过深刻的缘故,哪怕他生前是一个纨绔子弟,在短时间内见到了自己父亲的惨死,百姓流离失所、尸横遍野的无助,性情上必定会发生翻天地覆的变化。
朱总煜自己也发觉了,自己性格正朝着暴虐的方向发展,这可不是好事情。得找时间好好静一下,调整自己的情绪才行。不过短时间内是没可能了,至少得安然脱身才行。
他见毒打的场面差不多了,打量着徐龙达,对方正好与自己对视了起来,两道目光相聚,朱总煜还未开口,徐龙达率先说道:“你就是朱总煜吧,宁王后裔?”
朱总煜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徐龙达感觉自己跪倒着与反贼谈话太过掉价,刚要站起来与朱总煜平起平坐,尼堪一击杀人的眼神,他立马乖乖的跪了下来,只能求助顶头上司,轻声说了句:“李总兵?大哥?”
李成栋眯起眼睛,咳嗽一声,沉声道:“事到如今,你也知道怎么办了吧。”
“是!”徐龙达低下了头,李成栋的意思自然是想方设法保住他自己和尼堪两人的小命。至于费甲田和沙尔虎达等人能救就救,不行就弃了。
“朱总煜,你提条件吧。”徐龙达无奈的说道,实在是憋屈的很。论武力,他自信一刀就能解决了眼前这个看起来羸弱的年轻人,可是他真要动手了,张政和媚娥手里的刀必定会第一时间插到贝勒爷和李成栋的心脏上。那徐龙达一走出偏房,还不被门外翘首等待谈判结果的八旗老爷们活活撕了。
朱总煜不再装样子,与张侯二人交换了一下眼神,旋即开门见山道:“放人可以,条件自然是保证我们所有人的生路。”
“这个当然。只要你们放了贝勒爷和李总兵,一切都好说。”徐龙达毫不犹豫的回道。
“还有……”朱总煜接着道:“为了防止你们事后追杀或者设置陷阱,尼堪和李成栋必须等到我们离开太仓界内一百里后,我们认为安全的前提下才会放人。”
“不可能!”尼堪第一个叫了起来:“我堂堂大清国的贝勒爷,怎么可能被汉人牵着鼻子跑,受这种羞辱!”
啪!
张政赏了他一个嘴巴子:“这个羞辱怎么样,鞑子!”
“啊啊啊!”尼堪怒极,浑身一丝不挂,被五花大绑,还真没什么尊严可谈。他现在是懊悔到了极点,为什么偏偏和多铎赌气,跑到这个破地方来了。现在面子里子丢光不谈,小命都可能不保。一想到摄政王知道自己的丑事后震怒的表情,他不由自主的打着哆嗦。只怕自己回去,贝勒的爵位是保不住了。
徐龙达摇头道:“这是不可能的。现如今南方极其混乱,各地土匪横行,暴民滋生,要是没有我们保护,就凭你们几个战力,还多是受伤的,根本跑不远。”他试探的问道:“要不,我们派一支百人精兵护送你们安全离开这里,如何?我徐龙达以副总兵的头衔保证,绝不伤害你们一分毫毛!”
“相信你就有鬼了!”媚娥嘟囔着嘴,一个劲摇头。
朱总煜脸色阴沉:“很遗憾,这也是不可能的。”
双方一下子陷入了僵局。
“呵呵,要不这样,贝勒爷和李总兵留下来,你们带着其他人离开这里,等安全后再放人,如何?”徐龙达问道。
朱总煜眼中精光一闪:“你在欺我。呵呵,我想我脖子上的这颗脑袋,已经比什么副总兵、参将的加在一块都值钱了吧。哪里有绑匪比俘虏值钱的道理,那要俘虏还有何用!”
徐龙达沉默不语。他现在底线已经放出来了,反正最重要的两人不能带走,其他的随便。
就在两人谈判无果的时候,一直没有开口说话的张侯二人却开口了。
“朱宗室,其实还有一个办法。能让你们安然脱身。”
“哦?什么办法?”朱总煜奇怪道。
张鼎和侯峒璞笑道:“那就是你们离开,而我们和俘虏一起留下来,反过来做清兵的人质。”
“双重人质!”朱总煜、张政还有媚娥齐齐吸了口凉气。故作老神在在的李成栋也不免惊愕的看向卧榻上的张侯二人,忽然想到了什么,脸色一下子难看无比。
按照张侯二人的说法,的确有极大的可行性。只要最关键的李成栋和尼堪在他们二人手里,朱总煜等人逃走的几率极大。可是这样一来,如何逃走的难题就落在了张侯二人身上。换句话说,他们是打算牺牲自己!
不对!没有这么简单。
张侯二人脸上隐隐透着杀气,朱总煜瞬间明白过来他们的真实用意。他们这是看穿了生死,决心和这批俘虏一同毁灭!
朱总煜将徐龙达打发走后,立马铁着脸,无奈道:“你们简直糊涂啊!我费了这么大的劲,不就是来救你们的吗?”
侯峒璞苦笑道:“我和张生员才大志疏,导致整个行动失败,早就没有脸面再活在这个世间。”
“侯大人,万万不可这么说,你们是被小人给告密才失败的。你和兄长的大名必定会青史留名。”张政连忙说道。
侯峒璞听了,没有丝毫高兴,淡淡的叹息道:“我们的命,并不比其他牺牲的兄弟值钱多少。他们可以去死,我们为什么就不行。况且我和张生员如今身负重伤,形同废人,简直就是累赘。”他深深的凝望着朱总煜,语重心长道:“反倒是你,朱宗室,你才智胆量过人,正要好好保存力量,以图日后驱逐鞑虏,复我大明。”
张鼎亦是表态,眼神坚毅。
一向冷静的李成栋慌了起来,俘虏里面他第一个反应过来张侯二人话里透露出来对自己的杀意,后背拔凉拔凉的,大声叫道:“不行,你们不能这样,你们不能杀我!”
“把他堵上,不要让外面的清兵听见。”张鼎道。
见场面又要失控,朱总煜一拍桌子,吼道:“都安静!”
说罢,在众人错愕的目光中,他拎起不知所措的尼堪,把刀架在他脖子上,向偏房外的清兵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