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城外游子归
已到戌时,但盘踞于朝阳峰之上的南蛮王府却是灯火辉煌依旧,锣鼓喧天,府里府外长挂红布,张贴囍字,好不热闹。据说还是南蛮王苏衡亲力亲为推开的府邸中门,就是为了迎接一个人。
这人是谁?竟然能让超一品官职、驰骋沙场、血洗江湖的南蛮王苏衡亲开中门,料必身份斐然。府中上下奴役纷纷猜测是南蛮王府未来的大姑爷苟荀。
今日乃不可一世的南蛮王苏衡出嫁大女儿苏红雪,在疆场上伤痕累累疼痛不已,硬是不流一滴泪。不曾想却在此时哭得两眼汪汪,哪有平日里南蛮王的气势,完全是一个宠溺儿女到极点不舍分别的老父亲。
府邸中大小姐苏红雪是出了名的知书达理、善解人意,更是姑塞州中乃至整个江南都是芳明远传,想亲自目睹南蛮王府大郡主苏红雪风采的士子不在其数,但能打动其芳心的却是寥寥无几。
前几日不知怎地传出与刑部尚书苟涵平之子苟荀有婚约,一众士子嗤之以鼻。直至今日,南蛮王苏衡亲开中门,大张旗鼓待姑爷迎大郡主苏红雪过门,士子们当真是晴天霹雳。更是有士子作诗云: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
当真教人拍案叫绝!
此时雍华富贵满张红布的房屋里,似杀猪般哭声不时传出,随之又有女子轻声细语的安慰:“爹,女儿只是远嫁金陵城,又不是再也不回来了。好嘛,不哭了哈……”
已生华发的中年男子靠在女儿苏红雪肩上放声大哭,夹杂着模糊不清的话语:“自从你娘走后,就剩你们陪在我身边。可是你要出嫁了,爹好舍不得你……”
女子有些哭笑不得:“爹……”
华发男子没有回应她,只是一个劲儿撒娇。这哪有素日里南蛮王该有的威风凛凛,要是被下人看见还不得以为祖坟冒青烟。
唯有南蛮王苏衡几个贴身侍卫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毕竟这是惊为天知的辛秘,可不得拿出来嚼舌根子。但细来一想就释然,南蛮王妃早逝,留下两儿两女给耳边鬓白的老南蛮王苏衡,自此之后南蛮王苏衡便将绝大部分心思放在子女身上。
少理军政不代表不理军政,众所皆知,南蛮王麾下有战国六名将,个个能文能武,少说也是中等上品修士,冲锋陷阵、攻城略池不在话下。正是由他们六人共同料理南蛮军政,这才没让连踏五国十州名动天下的南蛮铁骑就此湮没,饶是以剽悍著称的南越大军也不胆敢跨越沧澜江入侵丰饶富丽的幽州大地。
渐渐地,哭噎声消停。女子抽出手绢替眼前男子擦干眼泪,温声细语道:“爹,女儿估摸着弟弟也该游历归来了吧,咱们出城去迎接他,好吗?”
华发男子红着眼哽咽道:“虞儿……”
随之是一个隐秘的笑容,女子也是如此。
诡异。
夜半,姑塞州。
乌鸦唳鸣在烟雾弥漫的江上延开,如同利箭穿过烟雾,随着时间的流逝,一轮明月已是当头,薄薄月光被层层迷雾遮住,江面上视线隐约可见。
江上,明月下,孤舟中,一老一少背影在此时江面显得孤单,老的一头靡乱不堪的白发,一身散发着酸臭的粗衣,背后是一个用麻布包裹的黑匣子,隐约寒气逼人。少的并不小,不仅头发乱糟糟,更是一脸不修茸的胡子茬,依眉目可见曾是位风流倜傥的公子哥,此时他四肢发软划动船桨,嘴中呻吟道:“老王啊,你说咱距离姑苏城还有多远?咱在这鸟不拉屎的江上划了这么久,怎的还不见人烟,是不是走错路了?”
老人似乎颇为乐观,咧嘴笑着安慰道:“大少爷,快了,快了,就快到姑苏城了。在坚持会。”
他娘的,你一个时辰前也是这么说的。年轻人心里嘀咕着,但实在没力气反驳,只罢得嘴上微咧:“我想要豆腐皮子、火腿炖肘子、胭脂鹅脯、龙脑冰片、全聚德烤鸭……一定要苏衡那混蛋好好的补偿补偿我……”
老人听着年轻人的切切擦擦,直到最后年轻人实在没力气再嘀咕,看着一直咧嘴傻笑的老王,气打不出一处来。
可不是,被狠心老爹放逐三千里,天天风餐露宿,有上顿没下顿。为解决温饱问题,这坏小子带着糟老头子老王上树掏鸟蛋、下河浑水摸鱼,偷偷跑到农村里把一家老小的命根子一只老母鸡给偷窑了吃,连骨头都不放过,摸着浑圆的肚子嫌弃老母鸡肉太柴,最后给那家子里唯一的男丁抓着锄头追了七八条街。后来追不上了,跪在地上哭,说什么是家中相依多年的老母鸡啊你咋就死了,最后老王看不下去咧着嘴傻笑把兜里最后一饼金锭递给那位小哥,为这事坏小子再后来几天可没少唠叨老王,而老王总是报之傻笑。
亏得路上并未有恶奴相伴,仅得坏小子自幼相随长大的老黄狗老黄,若不是老黄凭着灵敏嗅觉和过人警觉,坏小子在这放逐路上可就指不定死上个百余次。原本一条威武雄壮的老黄狗在这三年下来硬是狗比黄花瘦,用嶙峋形容不过如此。
一叶孤舟在茫茫夜色中孤零零前行,老黄的狗头静静趴在船艄,紧盯四方。寒风迎面扑来,接踵而至是刺骨寒意,平日里身子骨硬朗的坏小子是喷嚏一个接一个,却又因为周身早已疲惫不堪而不吐槽什么,只是揉揉鼻子又继续加快划桨的速度。
老人没有什么反应,乐呵乐呵地划桨,见到大少爷连打十余个喷嚏脸色微变,又是咧嘴笑道:“大少爷莫怕,只是夜深凉风罢了。”
咚咚咚!
惊天钟声刺破夜幕,连隐约鸦声在此时也是消失无踪。年轻人身子一个寒颤,循着钟声觅去,前方不远处灯火通彻。年轻人脸上露出喜色,按耐不住心中激动连声道:“老…老王,看!寒山寺,咱到了寒山寺。”
老王也听得钟声,脸上傻笑依旧,并未有太大情绪波动,仅仅是咧嘴笑道:“寒山寺啊,那南蛮王府也不远了。呵呵,大少爷咱可就要到家了。”
一听到家这词,年轻人猛然间精神抖擞,手中动作不经意间加快些许。家,对于个别人而言是很遥远,而对于他这种三年未回家的游子来说,从未像以往那般思念家,思念那个温暖的家,只是……
年轻人眼睛微涩,揉了揉,发现不远处两道模糊身影正朝他而来,他定睛一看,原是两颗光秃秃的脑袋,自西域而来受古唐王朝万人敬仰的僧人,不过年轻人更愿意称呼他们一声“秃驴”。
早在大汉王朝之时便有观星强者张先骞通西域,据说是在一个名曰滇国的小国经历了九死一生方才通的西域,两次勇闯难关过西域,但都倒在险恶丛生的未知环境中,在第三次通西域时得神人相助才化险为夷,顺利通过滇国抵达西域。
而在古唐王朝建立初期,太宗皇帝为了巩固统治,保佑古唐王朝统治千秋万代,四处寻觅方法,偶遇西域抚灵山僧人方听涛,习得信仰一说,虔心请求僧人方听涛留下传授佛法。于是便有了闻名中原的嵩山苦度寺,授世人“因果律”。
经过两百余年发展,信仰的人愈发的多,西域佛教逐渐得势,成为古唐王朝唯一国教。其信徒更是遍布天下,寺庙嘛,就差没十步一庙,千丈一寺了。
老王眼眶微润,咧嘴憨笑道:“大少爷,咱回家咯。”
年轻人身体不由打战,随喜悦而颤动,道:“回家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