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滑的坡道说起来并不怎么光滑，坑坑洼洼的也就罢了，还凸起着无数的石头和树干，乒乒乓乓地撞在格林的头上，身上。他几次试图抓住些什么东西把自己停下来，却都失败了。他的脸被什么东西划了一下，火辣辣地疼，他不敢再去做无谓的尝试了，用手紧紧抱住了头，护住了脸，腿蜷缩进怀里。
“滚吧。”他想，“有种你就不要停下来。”
坡道的结尾是一个小包，与坡道相接的这一侧起势还较为平缓，相对的另一侧却像是被斧头砍过，垂直连接着下面的平地。格林一路滚了下来，到了最后已经快得只剩下一个影子。他没有半点停滞的继续冲上小包，经过它的顶端后，他感觉自己飞了起来。他在半空中舒展开了自己的身躯，尽管这身躯早已经麻木地没有了知觉，上升，上升，他睁开了眼睛，天空中正挂着一轮巨大地圆月，莹莹地发着光，整洁，纯美。他想象着自己变成了一只翱翔天际的雄鹰，自由自在，在天空中俯视了地上的一切，又奋不顾身的振翅飞向清冷的月亮。飞啊，飞啊，直到自己的翅膀耗尽最后一丝力量，于是在空中打了个旋，落了下去。
他也落了下去，身体与地面接触的时候应该疼了一阵子，可他没有感觉到。他只是感觉好累，好困，连翻个身的力量都没有了，就这么沉沉地睡着了。
他又回到了那座城，倒映在月影河中的明月破碎，重组，万点银光沾染在水珠上，一路泻向看不见的远方。他和蓝衣的少年坐在河边的沙地上，一个肿了左眼，另一个肿了右眼，脸上、手上、衣服上，干涸的血迹盛开了朵朵颜色妖艳的小花。有风从他们身边吹过，任性地拨动着他们的头发，那里刚刚浸满了汗水，现在正透着丝丝的凉意，沁人心脾。
“你为什么要帮我？”他问
“啊？为什么？因为你是我的朋友啊。”蓝衣的少年回答
“朋友……为什么？”
“怎么又是为什么……”蓝衣少年抓了抓自己的后脑勺，对这个问题感觉很苦恼，“真要说起为什么的话，我也说不清楚，只是我想啊，我想成为你的朋友，想跟你一起玩，即使只是这么静静地坐着，聊聊天，因为我有什么事总是会想着和你分享。很多时候我也会想损你几句，甚至欺负欺负你，但那些总在不伤害你的前提下，如果别人欺负你，我就会忍不住想站到你前面……好像有点啰嗦了，不过我大概就是这么理解的吧。你呢，你想成为我的朋友吗？”
他盯着那一双眼睛，感觉它们像是另外两轮明亮，又像是沾了水的两扇窗，里面熊熊的火在烧，把他的心也烧热了，很热很热，一直烧到眼睛，那是一种很陌生的感觉，但他很喜欢。他站起身，从自己的衣服上撕下一段布条，系在蓝衣少年的手腕上。
蓝衣少年有些不解地看了看他。
“你也是我的朋友了。”他顿了顿，像是在组织后面的语言，“第一个朋友，我什么都没有，就剩下这一身衣服了，我把它放在你身上，从此以后，如果有人想要伤害你，就要先从我身上踩过去。”
蓝衣少年看着他郑重的脸庞，也用力从自己的衣服上撕下一段来：“好，如果有人伤害你，我也会第一个站出来。”
“你们俩干嘛呢？私定终身啊？”黑衣的少女从后面跑过来，蹲到蓝衣少年的身边，“瞧你们这熊猫眼，还真是一对啊！”
“熊猫眼，说你呢。”蓝衣少年笑了。
“难道你不是。”他也笑了
三个人躺倒在了沙地上，当整个身体都放松下来的时候，身上的酸疼都变成了一种舒适。温馨的舒适。他们就这么躺着，笑着，月亮落下，太阳升起，太阳落下，月亮又升起，好像永远永远都会这么开心下去。
他感觉自己从来没有笑得这么多过，笑着，笑着，他就忘记了哭是什么感觉，每天睁开眼睛看到的总是明媚的阳光，这才是真的他啊，他不该是以前那个样子，这才是真的他啊，他永远也不要变回以前的样子。
“真的，我有时候真的想说一声谢谢你。”他说，但没有人回应，他扭过头，身边的两个人都不见了。他从地上翻身站起，河水，沙地，只是没有了熟悉的人。他沿着河岸奔跑，大声呼喊他们的名字，但始终没有人回答。他不知道自己跑了多远，好像有些疲累，他踉踉跄跄地停了下来，用手撑着膝盖，大口的喘着气。
“不行，不行，我一定要找到他们……”
他抬起头，眼前突然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背影。“呼……”他长长地吐了一口气，感觉自己一点都不累了。他拍了拍那个背影的肩膀，“喂，跑哪里去了，都多大了还喜欢捉迷藏，可让我一通好找。”
那个背影缓缓地转过身，天突然就黑了，这是那张熟悉的脸吗？应该是的吧，可他的眼睛是血红的，尖利的獠牙从嘴唇中伸出来，还有这种残忍的笑容，不不不，这不是，绝对不是。他往后退了一步，想远远地逃开，可是已经来不及了，一把剑准确地插入了他的心脏，血溅到他的脸上。
“啊！”他睁开了眼睛，眼前是黑色的岩石，以及被遮住的半个天空，又是这个梦，他最近总是做到这个梦。睡意又继续涌上来，眼皮沉甸甸的坠着，他也想再睡一会。可脸上却真的有些温热，他用手摸了一把，月光下，那是鲜艳的红，粘稠的，腥臭的红……
睡意在一瞬间烟消云散，他坐起身来，摸了摸自己身上的零件。得益于多年炼体的功劳，从那么高的地方一路滚下来，他也没有受什么重伤，脸上也只是被轻轻地划了一下，连血都没有出，应该也不会留下疤痕，他放下心来，又想躺下去。
等下，他突然想到了什么，如果不是自己的，那脸上的血……他使劲揉了揉自己的眼睛，看清楚了眼前修罗地狱一般的情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