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今天下派系之杂,便如那市集上的商品,可谓琳琅满目,是以世间之武学形形色色、五花八门,自也就不足为怪了!但纵有万千变化,修炼始终不离根本,无外乎内外之修。外修追求神鬼莫测之变,内修讲究运灵御气之法。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武学之道,绝非寻常道,其路漫漫,艰辛而无期。
是以境界而论,乃从初识、纳灵、拟泉、炼神、御元而始得门径,待到化虚、归藏、三真、玄妙、神识而入化境,最终方能到达无穷无尽、无边无际的境界,是为无极。但凡此十一境者,层层递进,环环相扣,缺一不可,越往后越显艰难。资质好的,花个三五年便能抵达御元,资质差的,终其一生都跨不过初识这道门槛。
苍尤二人口中所说的虚化,乃是练武之人通过控制体内奇经八脉的灵子密度使躯体异化而瞬间提升战力的御灵之法,高深无比,若非修为达到化虚境界,是决计做不出来的。
两姐妹只见那银灰色的浓稠液体如岩浆一般自上而下流来,附在那人肌肤表面,然后一滴滴沿着脚尖掉入水中,这般在下边望来,感觉就如一尊架在半空给烈日烧融的蜡人。
只听得苍浅疑道:“姐,这……怎么回事呀?”
苍尤亦是一脸疑惑,摇头道:“姐姐也不知。若说是虚化吧,未免有些牵强,说不是吧,又有几分相似,更怪的是,那人分明已经气绝,却不知怎的突然又活了过来,我二人出来行走多年,何曾见过这等怪事?”
便在二人为他这一变故大惑不解之时,那原本架在半空的已死之人忽然“咔”的一声动了一下,紧接着像个锈掉的器械嘎吱嘎吱的朝周围转了转,动作生硬而迟缓,毫无一丝生气。苍尤只见他面部已被黏稠液体遮得严严实实,看去便如糊着一层厚厚的泥浆一般,一丝表情也瞧不出,只透出两只黑洞洞的眼睛,突然想到了什么,忽然双手运劲,周身腾起一股气流,警惕道:“浅儿小心!”
只见那人双臂一振,凭空蹬出一脚,像只燕子掠过水面,直奔苍浅。苍浅见他宛如换了个人,来势极快,她见此人变得太怪,未知底细,自不敢怠慢,黄泉刀已然紧握在手,摆出一个完美的招架姿势。哪知那人冲到一半,突然一个回旋,竟朝对面的苍尤折去。他这一去脚上加了力道,去势快了两倍不止。二人距离本就不远,这一变来得太过突然,眼看黑棒眨眼间已抵在苍尤喉间,苍浅一声惊呼,提刀追了上去。
这一棒力道不浅,搠实了只怕要伤到根元。说时迟,那时快,苍尤侧身一让,左手成爪凭空夹住那棒,顺势往那人手中一滑,快速贴近,右手运力,反手拍出一掌,正中那人腋下。
她这一掌由缓转急,突然发力,力道尤其刚猛,一时间,只见一股气浪豁然从两人之间冲开,震的四周狂风大作,草木摇晃不止。这一掌拍中之后,那人当即飞了出去,连断三根大树,在地上滚了丈余方才停下。
苍浅落到姐姐跟前,眼中满是关怀,问道:“姐,没伤着吧。”
苍尤浅浅一笑,摇头道:“无碍的。”她话说一半,表情突然僵住,猛然将妹妹拨开。
但见那人持棒搠来,直指胸口。苍尤为救苍浅,重心已偏,情急之下,强行运力护住周身。只听得“轰隆”一声闷响,但觉胸口一阵剧痛,似要炸裂一般,五脏六腑翻腾不止,喉间一甜,一口鲜血喷在那人脸上,整个倒飞出去。
苍尤仿佛一只无人问津的落红,躺在地上慢慢枯萎。她发丝顺着肩膀散到地上,乱了一地,她俯身在地,口中连连咳血,既惊艳又不免叫人怜惜。
苍浅见了姐姐这状,哪里还有理智,原本清澈的眼眸此刻已被一层霾罩住,杀气腾腾,腕力一转,将那黑刀当作标枪掷出。
那人眼疾手快,忽见一把黑气腾腾的长刀飞来,立马举棒去格,只见那刀尖不偏不倚,正好抵在黑棒身上。黄泉刀虽已脱离她手,然而去势不减,力道越来越大,那人格了一刻,便觉手软无力,黑刀竟推着他手缓缓后曲。
眼看黑刀便要顶着棒身刺进身体,情急之下,那人左手运劲,推出一掌,按在那黑棒棒身,硬是将它顶了回去。一时间,只见一把修长的黑刀抵在一根黑乎乎的短棒上,推着一个人向后滑出,越来越快,没多久便没入密林深处。
苍浅却不着急,缓缓向那人去处靠近,她左手凭空一抓,又抽出一把白刀,正是碧落。她瞥了苍尤一眼,对着林中那人骂道:“好个畜牲,我姐妹二人好心救你性命,你竟如此不知人情,恩将仇报,害我姐姐,我苍浅今个不将你大卸八块,誓不为人!”
苍尤见妹妹双刀出鞘,心知便是铁了心要那人性命,她艰难地撑起身子,欲上前阻止,哪知体内气血突然倒转,双腿一软,又一口鲜血喷了出来,她俯身咳了几声,叫住苍浅,道:“浅儿,那……那人……他不是虚化,是残……是残化。你打醒他便是,休要了人家性命。”
所谓残化,乃是指异类怪人在身体遭受外力迫害到极致之时,突然性情大变,失去意识,随之化身成鬼,见什么都攻击。这听起来有点像走火入魔,但与走火入魔不同的是,这是一种与生俱来自我保护能力,并不是每个人都能残化,能残化的人在世上极其罕见,千万之中也未必有一。开始的虚化便是从残化衍生出来,可以说,残化就是最原始的虚化。
也就是说,那人突然攻击她二人,并非出自本性,然而苍浅却不这般想,在她心里,除了姐姐,其他人的性命就与那草木再没区别,只要有人胆敢伤她姐姐,管他是神是鬼,有意识无意识,她能杀,就绝不会留活口,这便是她活在这世上的唯一使命!
苍浅对她甜甜一笑,讲道:“姐姐歇会,我去去就来。”
“我没事,只是方才强运灵力,气血有点乱,调息一刻便好。你听姐姐一句劝,我二人业障已深,休再为了这等小事添了杀孽,打醒他便是了。”她此话一出,便觉后悔!
果然,苍浅身子一震,低头沉默,过了一会儿,才低声应道:“这是浅儿自己的孽,与姐姐无关!”说完,头也不回地走进密林。苍尤叹息一声,扶正身子,打坐调息。
苍浅大步走来,所到之处,煞气冲天,惊得林中小动物一阵骚动。她见黄泉刀插在一棵大树上,却未见那怪人,也不见她如何查探,只是款步上前把黄泉取来。
忽觉背后一道劲风扫来,她杀心已起,头也不回,反手就是一刀。那人忽见她长刀来得迅捷无比,刺他要害,棒尖徒然一转,抵在那刀尖之上,借力向后飘出,哪知苍浅运力一送,竟又将那黑刀掷了出去。那人刚刚吃过一记闷亏,不敢再硬接,只好侧身让过。
苍浅将刀一送,忽然跃向空中,回旋又是一劈,顷刻间,一道凌厉的剑气自那白刃上挥来,直斩那怪异男子。那男子见一道寒森森的剑气劈来,惊出一身冷汗,身形突然一扭,做出个夸张动作,险些接下,剑气斩空,打在他身后大树,原本一棵偌大的树当即被劈成两截。
两次杀招之下,那人虽能勉强躲避,然而已漏洞百出,苍浅看准时机,脚下运力一蹬,扑了上去,与那人缠斗起来。
只见林中古树一株接着一株被气浪震断,二人却是越斗越勇,身法越来越快,招式越来越奇,那人虽是破绽不断,但斗到要紧处,始终被他避过,每每险中化解,倒是奇得很。
这样拆了百余招,二人差距越发明显,那怪人被苍浅刺出一身伤痕,终于不济,忽然转身跳走,竟想逃命去了!
苍浅大喊一声:“哪里去!”腕力一转,提步向前跨出,手中一送,将黄泉到射了出去。
黄泉刀射中那人背部,从背后贯胸口而出,将那怪人硬生生钉在前方一棵大树上,只见他挣扎几下,头一歪,两手下垂,便没有了动作。苍浅手一招,黄泉刀当即飞回她手中,怪人没了支撑,从树上掉落下来,趴在落叶堆中,看去已然不活。
苍浅正要收刀,忽见那人身上的黏液像开水一样化成气泡,最终变成一股白烟,蒸发得无影无踪,从里头现出一个年轻男子的真容。
原来这人不是别人,正是咱们的十一叔,狄辞!
苍浅错愕的看着本该伤痕累累的残躯,此刻竟然连一丝伤口都找不到,她脸上一沉,提起长刀向狄辞走去。
就在这时,忽听林外凄厉一啸,苍浅一顿,暗骂“不好”,竟弃了狄辞朝来路奔去。
她脚力极快,树叶从她脸颊忽忽刮来,几个跳跃,已然来到河边。只见不远处,苍尤倒在血泊当中一动不动,一把利剑自她背部刺入,从胸口穿出,鲜血沿着剑身滚滚而下,一丝生气也没。
却见那苍尤身边不知怎地多了个美妇人,此时正将她手中的剑缓缓抽出,她见苍浅奔来,神色慌张,忽然脸上泛起一片春色,风骚露骨,妖艳至极,一阵媚笑,道:“小浅儿,你倒是来了,叫师叔好等,师叔久不见你,想你得紧,匆匆与你备了份礼,可还对你胃?”
“骚狐狸,我宰了你!”她恨得咬牙切齿,几乎是吼出来的。然而那人却若无其事,一脸妩媚如初。
“好好好,只要小浅儿欢喜,师叔洗净脖子让你宰!”说完咯咯娇笑,足尖一点,朝河对岸的林子飘去了。苍浅含着两颗泪水,一咬牙,也尾随而去。
周遭又开始安静下来,只听见潺潺的流水声,越来越急,越来越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