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狄辞突然生出一计,凭空蹦了几蹦,跌跌撞撞地来到那物上方,见它仍没动静,便将黑剑举过头顶,蓄力,一个筋斗,头下脚上直往那物卖命刺去。
见去势,便如陨石坠地,雷公劈下一道闪电来,真个惊天动地,霸道刚猛。只是他这招看着好看,然并卵,那怪物只往旁边轻轻一让,便随意躲开了去。狄辞扑空,硬生生撞入河床,顿时被那反震之力震得险些晕了过去,分不清东西南北,连连咳出气泡来。
那怪物见有机可乘,当下扑了上来,就在这时,狄辞猛然睁眼,两只眼珠溜溜打转,只一剑,便朝那怪物身上捅去,那怪物见势不对,也不恋战,调头便跑。狄辞暗骂一声:“哪里走!”也学着苍浅将剑当标枪使掷了出去,只见那剑身穿过,一声闷响,一团鲜血自那黑烟中涌出,红了一片好水。
狄辞阴笑一声,正想自吹自擂将自个夸个天昏地暗前无古人后没来者,不想一时忘了仍在水中,脸上贴金不成,到叫他无端端又呛下几口浑水,一时间,满肚子尽是浑水,鼓得恰似一只癞蛤蟆。
狄辞向那畜生游去,似要将那一肚子怨念一并发泄与那斯身上,便要拔剑再刺它几个窟窿。正当此时,忽觉流水剧烈翻腾,搅了一层污泥,随后尽数退却,如一群野马越奔越远,留下一堆小鱼小虾在烂泥中拍打蠕动,做垂死之挣。狄辞不料有如此变故,匆忙爬起,愣头愣脑的寻思个究竟,仰头探去,这不看还好,一看之下,脸上顿时绿了一片。
原来那上游水不曾干渴,乃是被一道黑烟截断了去路,黑烟薄如蝉翼,却牢不可破,它像一张密不透风的大网,横在两岸之间,网上黑气滚动,流转不停。那古涧原本夹在两山之间,乃有十丈来深,如今水已积厚,漫过两岸山林,狄辞站在底下,便如一只卑微的蝼蚁站大堤下一般,其中悬殊不喻而知。
“这畜生竟在重伤之下佯死诱我,趁我不觉幻出去截住川流,如此心计,我真斗它不过了!”当时掌心冒汗,不敢多想,脚下运起劲力,便要跃走。
那怪物却如何肯放他去?只听得一声咆哮,黑网铺天盖地卷来,瞬间罩在他身上,狄辞只觉浑身酥麻,犹如数万只蚂蚁在身上爬来爬去,他拼命的向外撑开,却又如何撑得开?那东西便如牛皮筋一般伸缩自如,无论他怎么挣扎,那黑烟总是将他牢牢缚住。
便在黑烟缚住他的同时,那积聚了十来丈高的水顿然失去支撑,轰然崩下,如同大水冲破河堤,朝那低洼之地滔滔灌下,凶悍无比。只见它,恰似一头横冲直撞的蛮牛,时而将狄辞高高顶起,时而把他践踏在狂蹄之下,连着泥沙碎石,隆隆之声不绝于耳,一浪扑来,一浪盖过,所谓滔滔,不过如此。
人力微渺,在自然界强悍的破坏力面前,任他能耐再大也只能乖乖就范,更何况能耐也不大的傻小子?
但瞧得狄辞在激流中沉了又浮,昏了又醒,被恶浪抛来抛去,连连撞在险恶的河石上,皮开肉绽,五脏俱损,两条腿也被撞折了,若是常人,岂还有活命的道理?奈何他体质奇特,水性又是极好,竟在这般剧烈的冲击之下胡乱抱住一根木头,借着木头浮力苦苦支撑,这才捡回一条小命。
说来也奇,自那狄辞从昏迷中醒来,便再没见那怪物追来,想着莫不是给大水冲了个支离破碎?他虽这般想着,双眼却始终不敢怠慢一分,生怕那黑东西又从水底冲出来害他性命。但突然想到,自己如今这般伤势,便同废人再没区别,即便那怪物再来害他,又如之奈何奈?当时滚下两行眼泪,在心里愤愤道:“老天作践狄某!罢了,当与苍姐姐黄泉作伴,却也挺好!哈哈……咳咳……”一时又呛下几口水,昏昏沉沉,竟是抱着浮木睡去了。
待到醒来时,水势已见平缓,身上也恢复了几分精气,只是这许多伤患处,被水泡过之后,肿的肿,烂的烂,麻木无知觉,然而只要稍稍一动,便要痛入骨髓,辛辣难耐。狄辞想着这般飘下去也不是个头,当下咬住苍白下唇,任他豆大汗珠往额头上渗来,硬是吃下这锥心的痛苦,催促手脚,借着水势往岸边划去。待得爬上岸来时,已是筋疲力倦,累得晕头转向,不知方圆,索性一撒气,趴在那细沙上面将就着睡了。
这样不知过了多久,但听得身后不知什么落在水中,传出一声轻响,狄辞从昏睡中惊醒,警觉地望了望,但见四下空空如也,寂静如常,想来只是只鱼出水换气,多心了。但一想到那畜生如此凶悍,怎会这般轻易就给大水冲没了的?一时后怕,一咬牙,拖着沉重的身子往林子爬去,只盼它别这般快寻着自己才好。
正当他以乌龟的速度往林子爬去的时候,一丛灌木也似的东西也以蜗牛的速度朝他正前方挪来,狄辞一愣,骂道:“这回又是什么鬼?!!”
只见那丛枝叶密密麻麻的织在一起,将一个东西牢牢的裹在里边,虽看不出有什么移动迹象,然而是此时的十一叔,便如那惊弓之鸟一般,精神紧绷之下倒也叫他多了几分警觉。
“这畜生难不成还懂得伪装?也好,爷爷正饿着慌,你倒要送上来给爷爷填饱肚子!”也不知是气愤还是给自个打气,当下放出狠话来。
“我现今伤得这般重,硬的只怕斗它不过,得有个办法赚它才行。”忽见眼珠子一转,嘴角上扬,喜道:“有了!”
狄辞灵机一动,当下在地上滚了几圈,神情痛苦,紧接着双手往脖子卖力一掐,一阵抽搐之后长舌一歪,两眼翻白,登时昏死在当场(那演技,真TM浮夸)。
他随手抓起一把沙子,盘算着先阴掉它一对眼睛,抢下先机,再与它死拼或有胜算,谁知道,那畜生却不知是什么鬼投的胎,精辟得很,愣不上当。二人你不来,我亦不往,半晌未见动静,好不扫兴。
“好你个有耐性的种,倒叫爷爷先困了!”打了个哈哈,正琢磨着如何是好,便在这时,忽听身后一声炸响,水花四溅,一个黑影应声落在地上,不看也知,定是那孙子已然寻到。
但听得一声咆哮,声壮如雷,震耳欲聋,心中凉了半截,再偷眼瞄去,但见一头威武恶兽毒目瞪来,已而吓个半死,当下避开眼去,哪里还敢再看?
原来那黑烟乃是一上古异兽,名曰谛巫。
相传天地初开之时,曾有六尺混沌气滞留于世,千载不散,化而兽,其状若犬,乌毛目赤,垂耳大尾,曰谛巫,谛巫者,能吐黑烟,善水而多智,于百兽中最是狡黠,可幻化百态,亦能兴风雨。曾有一本不知名的古册这样记述:大荒山下有兽状如犬者,曰谛巫,暴食而诡诈,张口而吞日月,拘人灵而食,为害世间,恶兽焉!南疆有异人者,兴九黎,创三圣,独霸三百载,得之而养于大巫山黑龙泽下,以为圣兽,举族皆尊,其后三百年,谛巫亡,寻之,不复所得,三圣始衰。
常听闻恶兽多居于穷山恶水,想来与狄辞素未谋面,应该谈不上什么仇怨,然而野兽向来有领地之说,狄辞莽莽撞撞闯到人家家里,那谛巫攻击他,就在情理之中了。
俗话说,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只见谛巫刨着两双大爪,獠牙外露,身形未动,两双眼睛已经把十一叔撕了个东一块西一团,血肉纷飞,染红了眼。狄辞看它虽长着狗的模样,却比狼还大还凶,心下叫苦不迭,连连骂道:“我道它是只孤魂小鬼,断不能有肉身,原来真是一头猛兽!如今前方有狼,后有恶狗,即便我插上两对翅膀,唯恐也在劫难逃!”
一时伤感,往事慢慢浮现,两行眼泪卷着鼻涕稀里哗啦滚将下来,哭天抢地,伤心不已。
哭了一阵,未见两只怪兽咬上来,当下心念一转,喜道:“那两只畜牲都要争我来吃,至今未肯下手,无非忌惮对方,如此,可令它们先打起来,我却好在一旁装死,它们也不来理会我,等到他们拼个你死我活之时,我只须借个机会悄悄溜走,如此定能脱困。”
当下一咬牙,忍着剧痛往那树丛一扑,滚了过去。那树丛黑漆马虎的,瞧不清里头是个什么东西,只摸着块软的便下,那东西吃痛,当下与狄辞扭打在一起。
原来那里头躲着的,却不是什么怪兽,乃是一个人。
只见那人须发糟蹋,遮了一脸,难辨真容,他赤着身子,只拿了块破布遮住羞处,黑黝黝的,看去十分壮实。那人手脚麻利,片刻便将狄辞擒在脚下,五花大绑扛上肩,也不理那怪物,撒腿便跑。
谛巫见里头许久未有动静,初时还未起疑,只在一边刨蹄怒吼,来回踱步,不一会儿,方知那东西已然叼着猎物跑远,当下恼怒不已,寻着气味追了上去。
狄辞只道他是个野人,理论不来,一边拼命挣扎,一边破口大骂,难听入耳,那人却也不理,只顾着埋头跑。
也不知他吃甚东西长的体魄,一身蛮力不说,脚力更是惊人,但听得耳旁风声呼啸,眨眼间已穿过几片林子,忽见前方空旷,幽谷深壑一览无余,已然来到山崖边,哪里还有去路?
狄辞骂了一路,怕他恼怒将自己扔下去,吓出一身冷汗,一时心虚,只管讨饶道:“野人大哥,大您行行好,把小的放了吧,您大恩大德,小的铭记在心,来生做牛做马,定当报答!”
那人一愣,睁着两只大眼望来,说道:“你小子把老子爹妈祖宗尽数骂了个遍,嘴贱得紧!怎地,现在是怕老子将你扔下去?懂得讨饶了?”
“咦?原来你会讲话,不是野人呀?”
“你见过野人?”狄辞摇头,那人又道:“既没见过,怎知野人就不会讲话?老子告诉你,这野人呀,他不但会说人话,而且……”
“而且什么?”
那人抹了一嘴口水,附到他耳边,一字一句吐道:“而且,还会吃人。”
狄辞见他不似说玩笑话,脸上顿时刷的白了一片,连连讨饶道:“大哥,这……这这可使不得呀。”
“怎么使不得?你刚才还要拿老子填你肚子呢!怎地,你吃老子使得,老子吃你便使不得了?”
“我刚才以为你是头野……”狄辞怕恼到他,支吾道:“我那只是给自己壮壮胆。”
“你休要骗我。”那人望了一眼受伤的左臂,又道:“若不是老子反应及时,只怕已被你咬下一块肉。你吃我不成,反要被我吃了,你见我单纯,便想来骗我,你这人,好狡诈的心。你放心,老子不会把你扔下去的,摔烂了,不好吃。”
“放心个屁!横竖都是被你们两只畜生吃,爷爷倒不如摔下崖去一了百了!”狄辞在心里骂道,但又怕他一怒之下真把自个扔下去,憋着一股气不敢讲出来,只盼着身上的伤能快些恢复,拖延一时便一时吧。
那人在悬崖边探了探,见不远处几根蔓藤又粗又长,便摘了一根将狄辞绑在背后,待得绑牢,便徒手望那崖下爬去。
那崖陡峭光滑,难找几处落脚,那人背着狄辞,爬起来却丝毫不费力。一会儿从这一块岩石跳到那块岩石,一会儿又从这根蔓藤跃回到那根蔓藤,跳跃之间,足见身法利索轻盈,恰如一只猿猴,轻松自若。反倒是背后的狄辞,见他跳来跳去,晃的眼都花了,指不定下一刻脚没踩稳,两个便要滑落下去,摔个粉身碎骨,一颗心提到嗓子眼,紧张不已。
待到爬下崖来,二人又穿过几片林子来到一谷,只见那谷尽是些低矮的树木,树干肥硕饱满,不见开叉,只在顶上长了些小枝条,细枝上开着鲜红色的花,没甚树叶,远远看去,不像个树,倒像是胡乱插了几株花卉的花瓶。若只是如此,倒也不觉新奇,然而那些树木却是忽明忽暗,泛着幽光,又有暗香扑鼻,香气中又有食物迷人的味道,牵动肚肠,仿佛前方有主人家摆着无数的美味佳肴在等着远客的造访,让人浮想联翩,陶醉不已。
那人抹了把汗,自言道:“终于到了。”
狄辞心想:“这人说到了是怎地?不好,此地定是他的住所,说不准还得蹦出其他一窝子野人来!我得赶紧想个法子脱身,不然真被这野人拿去煮着吃了!”
那人自然不知狄辞心里所想,只顾背他往谷中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