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扬的大雪,如絮如羽,天地连成一片灰白。
我在北陵城中步履阑珊的前行着,渴望着有人给我一口饭的施舍。可惜,雪越下越大,商铺大多都歇业了。街头的雪堆积到脚踝,我深一脚浅一脚的寻找着避风的墙壁。城南的城隍庙是去不得了,那里聚集满了流浪的乞丐,我去那,定会被打到鼻口穿血,最后再被赶出去。
好想。。南伽国的水,南伽国的风。
在这里,云不是云,天不是天。唯有彻骨的冷。
我不明白,为何一夜之间,我便坠入了一个漆黑的深渊,一个无边无尽永远没有光亮的深渊。
“瑾儿,活下去。无论如何都要活下去!”
这是母亲同我讲的最后的话。
我蜷缩着蹲了下来,等待着闭眼时如期而至的梦魇。如果幸运没被冻死,明天,我想朝南祭拜我死去的父母。
我想活下去。想活下去。
只有活着,才能为他们报仇。活着,就等于拥有不灭的希望。
可是,我的希望到底在哪?
与被杀相比,如今的我,生不如死。谁会怜惜一个父母双亡,又聋又哑的小乞儿。。死了,是一种解脱,可怕的是我还活着,生不如死的活着,苟延残喘的承受着种种的痛楚,用千疮百孔的心一点点去消受世界的不公。
眼睛,越来越重,我看着纯净冰莹的天地。
睡吧,尹少瑾。
不能睡,尹少瑾!
睡吧,尹少瑾。。
梦境似乎将要打破。
一双粉嫩的绣鞋停在我的眼前。
我艰难的睁开眼,看着朝我笑的女娃娃。这就是传说中的仙童吧?我是死了吗?仙童来接我去天上和父亲母亲团圆了。
她笑着伸出手,我看着她微粉的嘴唇上上下下的张合着。说的什么呢?可惜我听不到了。
这个仙童极为好看,披着的紫貂斗篷垂到脚边,细密的紫色绒毛在微风中柔和的摆动,闪耀着雪花反射的淡淡银华。斗篷里露出鹅黄色的裙摆,显露出极致的华贵,若不是仙子,又是什么呢?
她温润微红的小脸裹在紫色的貂毛中,可爱极了。
我伸出肮脏如柴的手,搭在了她热热的小手中。
她笑了,极美。
我坐在她的马车里,只觉外面的霜雪都无比温暖。她带我回了她的府邸,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要救我,为什么不嫌我脏,为什么不嫌我臭。
我要如何感激上天安排的这场逆转命运的邂逅呢?
我换了新衣,狼吞虎咽的吃了热饭暖汤。她和我说了很多,可惜我无法听到,我看得出她的失落,可是我只能笑,无比柔和的笑。我不想让她知道,我比她还要痛苦和失落。
直到入夜,我躺在阔别已久的被子里准备合眼时,她兴高采烈的出现了,手里小心翼翼的捧着笔墨纸砚。
丫鬟在屋子里点了好多只蜡烛,暖暖跳跃的光,映着她全神贯注的脸。不知不觉中,我把自己的心丢失了。
她在纸上歪歪扭扭的写道:“你听不见,说不了?”
我点点头。
“你会写字吗?”
我点点头。
她瞪着水灵灵的大眼睛看着我,一瞬间的惊讶,然后释然一笑,长长的睫毛在暖光中微微颤动,好似夏末荡漾的芦花。
“认得字,当然会写了。我又犯傻了。”她写完,朝我朗朗一笑,如一股炽热的光,融化了我心中坚硬的冰墙。
我拿起阔别已久的毛笔,在纸上写:“救命之恩,定以命相报。”
她摇摇头,柔柔一笑,写道:“你叫什么名字?”
“尹少瑾。”我写。
“你的字,真好看。”
我笑了,的确,比起她歪歪扭扭的字,的确好看了些。洛滋阁,历代阁主皆擅长书法,我自三岁起便研习书法。
我笑着写:“我教你。”
“真的?”
“真的。”
她抬起头,看着我的眼睛。我们就这样互相看着,眼睛一眨不眨,看了好久。直到她微红着脸颊,揉揉眼睛,嘟着嘴巴,提起笔寥寥草草的写:“不许眨眼的游戏,我总是苏。”
我接过笔,在“苏”字上画了个圆圆的圈。我以为她是因为年龄太小,才写了错字。怎想,她笑着写道:“我没学过苏字!师父说,只有赢,没有苏。”
只有赢,没有输。。我在心里默念着。真的想看看,教她的这个师父是何方神圣。只有赢,没有输。。
我回味了一阵,点点头。
她嘴角带笑,颇为诡秘的笑。我看着她的毛笔缓慢的写了一行字:“小瑾,长的像个姑娘。”
我怅然的沉默了许久,颇为尴尬。我可是尹家的独苗公子哥,记得以前大家都夸我斯文儒雅,风流倜傥。。还第一次有人说我长的像个姑娘!
“不如,我们结拜为姐妹。”
什么?结拜为姐妹。。
姐妹?!
她眨着大眼睛怔怔的看着我,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就差几指的距离,她停下了。认认真真的点了点头,坐了回去。
“越看越像小姑娘,我们结拜为姐妹吧!”
我无奈的点点头,算是答应了。毕竟,她是我的救命恩人。
“在南伽国,结拜要刺上相同的图腾印记,以表示情义天地可鉴,此生不灭。”
她似懂非懂的看了半响,结果时间耗的有些晚了,两名丫鬟进来七嘴八舌的不知说着什么,抱起她离开了屋子。
寂寥的黑夜再次将我笼罩,温暖似乎成了奢求。我蜷缩在被子里,拥抱夜晚如期而至的噩梦。
娘亲跪在地上,抱着父亲的腿,苦苦哀求:“夫君,我们走吧,逃走还有机会啊!瑾儿还那么小。我求求你,求求你。”
萧姑姑也跪着,哭成了泪人。
我摸着雪豹柔软的皮毛,躲在角落里,不知所措。
父亲摇摇头,歉然一笑:“天涯海角,无处可逃。”
娘亲抓着父亲袍子的手缓缓垂下,身子一动不动,眼中满是失望:“洛滋阁这么多老老少少。。”
“全都得死!”父亲仰天大笑,“哈哈!这都是命!洛滋阁,就是一颗树。在他眼中,树干坏掉了,腐败了,整棵树就不是好树,要连根拔起,整株除去!无论是谁,逃到天涯海角都没用的。”
天涯海角是哪呢?我轻轻的把头伏在雪豹的头上。
雪豹应该也没去过吧!天涯海角啊!
没过几日,我被装进了一个大箱子里,埋在了花盆的下面,透过仅有的一丝孔隙,我看见那只金灿灿的剑刺穿了父亲的身体。
母亲吓的瑟瑟发抖,靠在花盆边上。她低声的说:“瑾儿,活下去。无论如何都要活下去!”
说罢,我听见利器刺穿身体的声音。闷闷的一声后,热热的血混着泥土流进了箱子里。
我没有哭,没有叫,因为我要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