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火和婉影行了三日,终于到达了鹰灵派的墓葬群。祁火仙逝的师父秦商月葬在一高耸入云四季分明之处,其所在的山名叫毗陀。毗陀山满山的杏树,是秦商月死前所栽。他喜欢杏树,出奇的喜欢。
秦商月师出自鹰灵派,是九州大陆一顶一的门派。他是鹰灵派七大灵护之一,造诣颇深,释、道、儒、墨、医、律无不精通,尤擅长剑法,他的剑法出神入化,剑随心动,几十年都未遇敌手。毗陀山百公里外是鹰灵派历代掌门及灵护的居所,若是晴朗的日子,站在毗陀山之巅,便可看见清灵山九黎峰上的宫殿,金光灿灿的金顶和莹白纯净的石壁,眼目清明通慧的人还可清楚的看见黄金珍宝嵌入屋檐时反射的五彩光。
毗陀山漫山的杏树上结满了金黄色的杏子,虽然大部分的杏子都落了,可树上存留的黄杏数目却也十分可观。空气里面飘荡着杏儿成熟时的特有的香气。婉影站在山脚下,望着半山腰若隐若现的祠堂。黑色的瓦,在绿和黄之间显的有种别样的孤寂。成群结队的乌鸦在祠堂上空盘旋,嘶嘶鸣叫挖空了人心底最后一丝温暖。
“众人留在山下吧。本宫要和将军独自上去祭拜。”婉影说。她的话语里充满了不可抗拒的威严,奴仆们纷纷低声回了个“诺”字。
三皇子孑然一身轻的说:“姐,我也去。”
“不行。你留这儿。”
“我要留这儿,我还来干嘛?我跟你奔波了三天,就为了坐马车看个景儿?”三皇子急道,“我得上去!”
“不行!”婉影慷锵有力的两个字使在场的奴婢们个个打了个哆嗦。
三皇子枫陵撇撇嘴,说:“不行就不行。”他气鼓鼓的回了轿子中,掀开轿子帘,“哼!不就是嫌本王碍眼嘛,影响你们二人世界。”
婉影抿着嘴,不吭声。她接过丫鬟手中准备好的焚香篮子,径直的朝山上走去。
枫陵提高了嗓门,喊道:“姐,以后受了委屈呵,回不去公主府的时候呵,别来我那三王府。本王可招架不起您呐。”枫陵酸溜溜的话,逗的奴婢们各个掩口嗤嗤的笑了起来。
祁火接过婉影手中的焚香篮,说:“长公主,微臣拿吧。”
她点点头,提着裙角往山上走去。祁火紧跟婉影,在她身后道:“微臣不会再让大殿下回不去公主府的。”
婉影默不作声,全当没有听见。她还在同他斗气。他不再叫她‘婉影’,而是一口一个的长公主,一口一个大殿下,她的心里说不出的落寞。失去了才知悔恨,人类的本性皆是如此。人自古就是喜欢在黑暗幽冷中追寻光明和热,等到追寻到了光和热之时,又反过来觉得那阴冷和黑暗也未尝不是好事,这时候贪婪的人们不断的在焦灼和燥热中怀念着阴冷黑暗中的透骨冰冷。
婉影停下了脚步,她爬了没多远便累的满身湿热。一阵阵的杏子的味道,黏腻的清香中透着酸酸的甜香,使人想要吃上那么几颗。婉影取出绢帕拭掉额头滑落的汗珠,她现在渴望的并非清凉,而是冬日里凌冽的风雪。她想起冬天飘扬的大雪,如若,现在下一场那样的大雪就好了。
“长公主,累了就歇一会儿吧。”祁火走上前,目光游离在她的脸畔。她微红的脸颊和轻轻的喘息声使他心神迷乱,他扭过脸,望向杏林深处。
她看着他飘忽不定的眸子,说:“要是有场雪就好了。”
祁火身子一滞,转过头看着她清澈如水的眸子,欲言又止。婉影被他看的颇为尴尬,拍了拍裙子上沾染的草叶,移步走到一杏树下,靠在树干上用手帕抹着汗水。树上的杏子摇摇欲坠,风吹过时叶子簌簌的声音夹杂着虫鸣声,扰乱了彼此间本不平静的心绪。
他说:“冬天,我们去城南外那片草场看雪吧。”
一颗杏子落下,啪嗒一声。
祁火低着头,盯着脚边运食的蚂蚁,声音压的极低,说:“我喜欢雪。”
婉影透过荫翳的杏树叶子看着天空,斑驳的阳光有些温柔。几只纯黑的乌鸦,在阳光下泛着淡淡的金色,它们映着如絮的白云在透亮的蓝色中盘旋,娴静而又忧伤的歌唱。在此时时刻,她抬头瞧着大自然的瑰丽色彩,忘记了身份,忘记了尘世,只想要就这样和他沉默着直到天荒地老。她不曾留意过他喜欢雪,可是在这个风中带着杏儿甜甜的夏季,她记住了那个洁白的约定,也记住了他喜欢雪这件不大不小的事儿。
他喜欢雪,她也跟着喜欢雪了。
顺理成章的,她竟因为他的喜好而期待着冬天。她好想看见了金灿灿的草场上落着纯白的雪,雪花在金黄色的草穗上映着太阳柔光发出斑斓的光华。
“走吧。”她拍拍身上的灰尘。
她依旧行走在他的前面,可是心却悄然的走到了他的后面。她仿佛看到了这个她最为熟悉的少年那宽厚的背,令人想要依靠的坚实的背,可是她却忘不了新婚那夜他转身离去的背影,那冷漠孤寂的夜晚让她整颗心房充满寒意。
新婚之夜他的离去,她永远无法释怀。
她停下脚步,问:“祁火,你到底愿不愿意娶我?”
他沉默了,没有说愿意,也没有说不愿意。
她回过身,直直的凝视着他的眸子,强硬道:“姓祁的,你到底愿不愿意娶本宫?”
祁火紧皱着眉头,又想起北邪那一袭清冷的白衣。如若,当初不是他去同皇帝催婚,也许,她会嫁给七哥,成了他的七嫂。他叹了口气,目光微垂,从婉影身边走了过去。
婉影杏目流光,正定定的望着灰溜溜逃窜的祁火,她伸手一把抓住他的衣角,说:“不管你愿不愿意,你都是我的驸马,生是我的驸马,死也是我的驸马!”
他忽的身子一僵,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幽幽的开口道:“殿下放手吧。也放我条生路。”
婉影缓缓的松开了紧握衣角的那只手,只觉浑身忽然一片冰冷。
祁火在前走了两三步,声音低如蚊音,道:“你心里没有我,又何必为难纠缠着我,何必呢?”
婉影并未听清刚才祁火那句低喃,快走两三步跟了上来问:“你说什么?”
清风拂过,吹的叶子沙沙作响,过了好一会,祁火才开口道:“没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