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爷不驯地看看太后,玩味地笑了笑:“母后就怎知我在宫外有女人呢?”太后“哼”了一声说道:“你十几年不幸后宫,又常留宿宫外,你怎么可能在宫外没有女人呢?”四爷低着眉说道:“可儿臣非要说没有呢?”太后倒也直接,说道:“那就肯定没有,即使有也会变成没有。”
四爷有些心虚,他从太后的眼中看到了多年来已经消退的光彩----攻击,他仿佛又看到了太后当年在皇宫中运筹帷幄,那时的她全身充满了生命的朝气,她算计所有对她有威胁的女人和皇子,没有半点心慈手软,直到当上皇帝的母亲,成了皇宫里最尊贵的女人。
从她当上太后那天开始,她好像换了一幅心肠一样,开始慈悲地看着众人。也是从那天开始,她的生命仿佛成了一口枯井,没有半点生气。只是今天,在刚刚和四爷的博弈中,她的斗志被唤醒了。
四爷看着太后坚定地说道:“儿臣是有一个女人在宫外,她对于我的重要性和当年的婉儿一样,所以我必拼尽所有,不让她重蹈婉儿的覆辙。”
太后有些不屑一顾:“你的女人怎能流落在宫外,让那些山野村夫、贩夫走卒都能侧目,指手画脚,最终成为民间议论皇室的引子。这可是祖制,关乎我晋国的皇室体面和尊严!”四爷道:“那母后能让她接管后印吗?”太后笑道:“呵,来历不明的野丫头凭什么母仪天下?”四爷道:“那就请母后放心,我的女人我自会小心保护,岂能被一般人窥得一眼,岂能被那些凡夫俗子指手画脚?”
太后有些愠怒:“你是我晋朝的陛下,你生来的使命就是坚守老祖宗留下的制度!”四爷抬头问道:“如果老祖宗的制度本身就是错的呢?”太后大怒:“放肆!你是皇帝,怎可说如此大逆不道的话!”四爷忽而退步道:“母后,我们各自退一步吧。我的女人不用进宫,我册立你中意的人为皇后。”
太后没有想到四爷会这么快妥协,她还沉浸在那种进攻的快乐中不想退却,她还想多待一会儿。太后有些失望地看了看怀素郡主,怀素郡主轻轻地摇了摇头,她叹了口气道:“母后终究拗不过你,随你吧。”四爷端起酒杯一饮而尽道:“谢母后成全!立后的诏书请母后监制,儿臣回来盖个玺印就行了。”说完大步地离开了雨花台。赵忠连忙带着侍从追了出去。
四爷一走,太后看着跪了一屋的女人心里不由得烦躁,说道:“都起来了,自己看不住男人的心就该好好反省反省自己,在那儿哭哭啼啼有什么用!”妃嫔们纷纷回到自己座位,好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继续品酒、品茶、品月饼。太后自己却坐不住了:“哎,这么一闹还有什么胃口啊,都散了吧。”说着搭着怀素郡主的手先走了。
嫔妃们其实心里都梗得慌,也不想再留下了,可是一想到空荡荡的宫里,就谁也没想先走,谁也没有说话,大家就这样沉默着。
忽然,简恭妃哈哈大笑起来,笑得在座的众人有些毛骨悚然。简恭妃一向沉稳端庄,生下八皇子慕槿后更是与世无争,随时把自己淡化得像个透明人一样,此时却笑得那么大声,那么绝望。
接着,闵嫔也笑了起来,也是那么大声,那么绝望。看着两人这样笑着,好几个嫔妃也跟着笑起来,到最后所有人都笑了起来,一样那么大声,一样那么绝望。
太后一行人才走没多远就听到了身后的笑声,怀素郡主忍不住说道:“这些人怎么笑得这么开心?”太后叹了口气说道:“她们只是在笑自己有多傻。”
雨花台,简恭妃端起酒杯敬闵嫔说道:“为我们这些光鲜亮丽,尊贵无比的活寡妇干一杯!”闵嫔眼里噙着泪水:“对,为我们这些快要腐烂的活寡妇干一杯!”两人迅速干了三杯酒,抱着哈哈大笑起来。雨花台接着就只剩劝酒、喝酒喝大笑的声音了。
这一晚,所有嫔妃都醉倒在雨花台。
四爷离开雨花台后,就召周进去梨花庄。庄里的祭祀已经结束,婉夫人和众人换下了礼服,穿上了便服,一起聚在中庭赏月、吃月饼、品梨花酒。偌大的中庭坐了近两百人,显得有些拥挤了,郑云儿也抱着孩子挤在中间,婉夫人特意让人给她备了一把躺椅,准备了毳衣毛毯。
大家就这样坐在一起,轻声地说这话,好像是情人之间呢喃的情话一样,暖暖的,甜甜的。九宁和玉梅、福生几个年轻人打闹着玩儿,在人群中穿过来又穿过去,所到之处引得大家哈哈大笑。
九宁很喜欢这样的游戏。
忽然,九宁隔着人群向婉夫人喊道:“娘,你唱歌最好听了,今天过节就给大家唱一首吧。”人群愣住了,她们的脸上明显的期待与兴奋,可是随即又被失望取代:哪能让主子当着下人唱歌呢?
婉夫人显然看见了大家的表情变化,稍微思虑后说道:“好啊,不知大家想听什么?”人群又楞了半天,才爆发出一阵响亮的掌声。等掌声停息下来,婉夫人竟有些脸红了,说道:“进了梨花庄,大家都是一家人,我就随意给大家唱一首。”
若有人兮山之阿,被薜荔兮带女萝。既含睇兮又宜笑,子慕予兮善窈窕。
乘赤豹兮从文狸,辛夷车兮结桂旗。被石兰兮带杜衡,折芳馨兮遗所思。
余处幽篁兮终不见天,路险难兮独后来。
表独立兮山之上,云容容兮而在下。
杳冥冥兮羌昼晦,东风飘兮神灵雨。
留灵修兮憺忘归,岁既晏兮孰华予。
采三秀兮于山间,石磊磊兮葛蔓蔓。
怨公子兮怅忘归,君思我兮不得闲。
山中人兮芳杜若,饮石泉兮荫松柏。
君思我兮然疑作。雷填填兮雨冥冥,猿啾啾兮狖夜鸣。
风飒飒兮木萧萧,思公子兮徒离忧。
九宁从来没听到过婉夫人唱这首歌,那声音如怨如慕、如泣如诉,仿佛是被困在水底的鲛人嘤嘤哭诉,又像是漂泊孤舟中的嫠妇脉脉诉怀。九宁觉得自己的心都快被唱碎了,眼里充满了泪水。其实,中庭里早就响起一片低低的抽噎的声音。很久之后,九宁才知道,唱哭大家的不是歌词,而是一个叫做乡音的东西。
婉夫人唱完歌,伏坐在琴边,双手已经忍不住地颤抖了。奶娘轻轻地扶起她,把她扶到房间里去了。
九宁看到婉夫人很担心,刚想追上去看,就看到四爷带着周进走了进来,只好退回人群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