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十九日。
早十点,百里归今天轮休,在家替吴整理档案记录。
吴是止息的母亲,单名一个吴,是川贯地区小有名气的心理医师。止息4岁的时候她辞职做了全职太太,但上门拜访她的人仍然络绎不绝,加上止息刻意躲着家里似的到处奔波,这几年便重操旧业,在镇子上开了个咨询室,聊作消遣。
吴今天有病人上门,做好早午饭放在厨房便出门了。
十点十五,止息仍然没起床。百里归有点意外,止息没有赖床的习惯,平常这时候她早就掐着自己脖子拎进院里做格斗练习了。
他放下手中的笔,抬头看向二楼,卧室的门紧闭着。
今天的训练可以取消了吗?百里归窃喜,因为又疼又累,他一直不喜欢额外的格斗练习。
不过他还是提醒了一句。
“止息,再不起早饭要和午饭一起吃咯!”
没有回答。
“止息?”百里归开始觉得不对劲了,他上楼敲了敲门,卧室里传来有气无力的哼声。
“怎么了?”百里归慌了,使劲敲着门,“我进来了!”
少女背对着门口,蜷缩身体紧紧裹着被子,一动不动。
百里归吓得魂飞魄散,三步并一步扑过去,看到少女脸色发白,微睁着眼,眼珠微微动了下,看向他。
“发烧了?”他试了试少女额头,比自己体温稍微低一点,不过这在止息身上很正常,她身体一直比较凉。
“没有……”止息声音发飘。
“那……难道是……旧疾复发?!”百里归大惊失色。
“胡说什么呢?”少女脸色纠结。
“你别吓我啊!”百里归扒在床边,一副快要哭出来的表情。
止息看着他可怜巴巴的样,觉得痛经的是他而不是自己。
倒也是,他这么怕疼的人,要是痛经大概会疼哭出来吧。
有点难以启齿……少女咬了咬牙,“痛经。”
百里归愣了下,眉毛和嘴角一跳一跳的。
“敢笑就……”
“哈对不起,哈哈哈哈哈哈哈,咳,嗯。”他不等对方警告完就大笑起来。
止息用胳膊肘撞了下百里归额头,势头很猛,落下很轻,不知是疼的还是下不去手。“有什么好笑的!”她脸上的怒容很快消散,变成无奈的苦笑:“现世报来的比什么都快,之前不该笑你。”
“对不起。”高兴完,百里归终于觉得自己不厚道了,他上辈子也有痛经的毛病,疼的时候连呼吸都不敢用力,过后必然发烧,每月都要请次假歇着。“是前些天在海里冻着了吗?”
“不是,老毛病了,这次比较凶而已。”她说,“帮我倒杯热水来。”
百里归屁颠屁颠的倒来热水,顺便灌了个暖水袋塞进被子里,翻箱倒柜的找东西:“你这里没有红糖吗?”
“没有,中学后我就不怎么在家里住了。”她却不喝,看着床头水杯里冒出袅袅热气。
“再厉害的女人在痛经面前都是纸老虎。”百里归在床头垫了个靠背,硬是把止息拖起来坐着,将水杯塞进她手里,拎过一双新袜子,卷起一截棉被给她穿上,止息想抽回去,被他一把抓住脚腕。
少女脸色有点难看,百里归见怕她一脚踢过来,赶紧补充,“按摩而已,别踢我!”
“什么?”
“内脚踝往上三到四指处。”他将手指贴在少女皮肤上量了下位置,然后用拇指按住穴位轻轻揉动,“是三阴交,痛经的话按摩这里可以缓解,很有用的,我以前就……”
止息脸上浮现出怀疑的神色,他赶紧收住差点说漏的嘴:“就这么帮我姐姐揉!”
少女脸色渐渐缓和了,“你还有姐姐啊。”
“嗯嗯嗯嗯。”骗你的是给自己揉,“不过火灾的时候也去世了。”
“啊……”
“没事。”反正瞎说的,又不心疼,他调侃道,“你看起来一点也不害羞嘛。”
止息强忍住翻白眼的冲动:“你弱气的像个妹子,说是gay都有人信,有什么好害羞的?”
微妙的真相了,百里归有点想扶额:“大腿上有个穴位叫血海,也可以缓解痛经。不过效果不如三阴交,位置又太暧昧,我就不帮你揉了。”
揉了一会,他松开手把被子盖好:“我去买点红糖和姜,你身子太凉了。”
“你知道超市在哪吗?”
“嗯……”不记得,这几天止息带他在镇子上转了一圈,但除了那座高耸的钟塔,百里归基本没记住各主要建筑物的位置。
“算了,一起去吧。”
“诶,你肚子……”
“不那么疼了。”止息开始换衣服,
“都带你走过一遍了还记不住?你是不是根本没往心里记啊!”
“嗯——”百里归背过身去,将凉掉的水灌进肚子,一边发出撒娇似的长长鼻音。
“那是我的杯子。”止息瞪着他后脑勺,锐利的目光落在少年身上如泥牛入海。
百里归早就习惯了,知道止息顶多瞪他两眼,不会真动什么拳脚。
“我是不是太惯着你了?”止息有点懊恼。
“哪有,明明每天早上逼着我练习搏击。”百里归心想原来你知道啊,但是我怎么可能承认呢?“只不过我比较笨,一直学不好。”
“你不偷懒的话很快就能出师。”
川贯地区的治安一向很乱,因为三大社团的性质,让这片土地至今还残留着百年前快意恩仇的气息。虽然联盟志在维护秩序、伸张正义,十几年如一日在川贯进行渗透,但一向摩擦多过合作的社团们在这件事上态度却出奇一致,只能用严防死守四个字来形容。
这几天止息前思后想,觉得百里归太弱鸡了,碰上什么事只有被鱼肉的份。她逼着百里归跟自己训练,但百里归烂泥扶不上墙。他是个得过且过的人,小镇物价不怎么高,他也不怎么花钱,没了学业就业双压力,加上摆脱联盟追踪,生活自在悠闲,他已经快变成一条咸鱼了。
少年在训练里消极怠工,尤其怕疼怕累,下手稍微重点就哼哼唧唧耍赖,可怜兮兮的躺地上不起来。
这要搁特行处的新人身上止息早就几巴掌扇过去了,但每次对上百里归那张无辜又委屈的脸她都一阵泄气,表情板不了两秒钟就软化下来。几天下她觉得自己整个脾性都得到升华,马上就能变菩萨了。
“工作我都好好做完了,其它时间放松点不好吗?再说那些吓人的事……哪有那么容易发生,就算有也轮不到我这个安分守己的好青年啊!”他在院子中央仰头喊了一声,“风火!”
豪火龙伸出尾巴来,懒洋洋得对他晃了晃,它正和影子黑猫“胆小鬼”一起在房顶上晒太阳。
“真是物似主人形,原来多能打的概念兽都被你带坏了。”止息打开车门,“上车!”
“如果享受和平也是罪,请判我无期徒刑。”百里归笑嘻嘻的钻到副驾驶上,从窗户里探出脑袋对风火喊,“和‘胆小鬼’好好看家!”
伴随着一声腻人的猫叫,胖了一圈的火龙拖长声音嚎了嗓子。
·
百里归不怎么会开车,止息载着他去买完东西,然后在街上兜风。
今天天气不错,风很小,阳光和煦,云朵稀稀疏疏飘在高远的蓝天上。
“钟塔是很久以前建的了,具体时间不可考,从有县志有记载起就一直存在,几百年来不停翻修。以前是个旅游景点,虽然没什么人来。”止息把车停在钟塔前,指着塔身上的黑色痕迹说,“自从十年前那场火灾后,就不对外开放了。”
天元镇就像天元市的后花园,多是小别墅、绿化广场和休闲街,唯一一个工厂早已废弃,这几个月就要拆除。没有像样的商业区和工业区,没什么高层建筑,钟塔显得十分鹤立鸡群,在任何一处都能看见。
镇子空气清新,祥和安静,最热闹的步行街也不像其他城市那么吵闹,是川贯最宜居的城市之一。
“我还以为它是个摆设,你们不嫌吵吗?”百里归总算知道每晚12点听到的钟声从哪来的了,不过好在他是个夜猫子,12点才刚刚入睡。
“不会啊,这么多年大家都习惯了。你想进去看看吗?我可以让你进去。”
“这么厉害?不是不对外开放了吗
?”
“嗯哼。”止息靠在椅背上直视前方,手里捧着保温杯,没看百里,“整个天元都在大浪的势力范围内,我替索罗伊出生入死那么久,总得给点特权吧?”
百里归挠挠头:“还是算了。”
“真是个阿宅!”离合点火上档,止息将车开出去。
“也不是。”百里归拉着安全带,“感觉你好像不是很喜欢那个叫索罗伊的,还是不扯上和她有关的东西好了。”
止息笑了几声:“话是这么说,但已经不可能撇清了。”她手指在放方向盘上咄咄的敲着,“因为她我认识了很多搭档,但也结下了很多仇人,几乎是血海深仇那种。但是不论是我这边的还是仇人那边的,都认为我和她是一道的。”
“我不想知道你做过什么。”百里归突然说。
止息有些意外的看了他一眼:“真稀奇啊,你以前还追着问过我是做什么的呢。”
“现在不想知道了。”百里归看着窗外。
“怕打破对我的幻想吗?”
“如果我说是你会难过吗?”